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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是無知才動人

文字 |「誰最中國」

圖片 |「部分網路」

說一個人無知,大機率不是什麼誇獎的話,直到我在一個偶然遇到的攝影展裡,看到簡介上大大方方地寫,“關於攝影,我的父親可謂無知。”

展覽的照片來自一個攝影師的父親,一位每日除了打理院子外幾乎無事可做的父親,懷抱著“兒子總也回不了家,可能也會想念家裡的狗,院子裡種的樹,還有外頭他總愛繞著溜達的小河吧”的想法,拿著被兒子淘汰了的舊相機,得空時這裡拍拍,那裡拍拍。

舊相機重新回到兒子手裡,大幾百張照片,內容無非是老家一畝三分地的平凡日常,可張張出乎意料——構圖、光線、焦點……無一不在挑戰他這位“攝影師”的職業審美,但照片裡幾乎撲面而來的父親的心意,那種生生撞開他的心的鮮活,卻又讓他不得不認真地反思——我是不是被我的專業困住了?

關於攝影,他知道的已經夠多了,多到每年開班授課名額一搶而光,然而,卻是除了按下快門之外什麼都不懂,只是單純想讓孩子想家時有照片可以看看的父親,讓他恍然,原來,卻是“無知”,才動人。

圖 | 嚴晨毓

從牙牙學語伊始,我們就在求知。

荷姆斯在《無知的力量》中講到,人類習慣汲取知識,解決矛盾,讓自己處在熟悉的環境之中。那是“所知”帶來的安全感,是人作為社會動物的本能。

尤其在當下,網路的發達讓人總有一種“天下事無所不知”的錯覺,資訊爭分奪秒的傳遞,讓人習慣了用認知去抵達生活的每一處縫隙,只要你想,你永遠找得到理論和方法去解決幾乎任何問題。

然而,關乎美的體驗,確是要有一顆“無知”之心的。

圖 | 誰最中國

所謂無知,是拋卻固有的認知,用感受去抵達真實。

陶藝家董全斌曾製作過一個系列的茶器,名為“坐忘”,何為坐忘?就是以無知之心,不設限地去造物,去探究美的本質。

在製作這個系列之前,他意識到自己陷入了“已知”的框架裡,選壺選杯,首先要看是誰做的,一隻杯子即便喝茶很好,但製作時落了灰點,或像有的縮釉氣泡溢位太多,便也成了殘次品。

而無知之心,便是將從前知道的,統統放下,回到美的本質。

在景德鎮的宋代窯址,他突然看到地上的植物,那幾乎是與古人相同的視線角度,即便時代更迭滄海桑田,但烈日下的蒲公英、凌霄細長的種子、合攏或開放的睡蓮……植物的呼吸、不易察覺的生長、殘酷的競爭,這些最自然的生命形態從未變過,時至今日,仍能擊中人最真實的情感。

圖 | 誰最中國

所謂“通情達理”,先要通情,方能達理。技術也好,器材也罷,所有這些關乎做事的“理”,皆是表達“情”的工具。

現在來看宋代瓷器,那時燒窯沒有現在這麼多科學儀器輔助,宋代汝窯的縮釉、黑點、落渣、氣泡,各色缺陷不勝列舉,今天看起來反而會生出一種情緒:太美了。

這種美,恰恰來自某一種“無知”的生命力,一種稚拙的,樸素的,卻又異常蓬勃的,美好的,生命力。

這般稚拙樸素,卻又蓬勃美好的生命力,便是“無知”動人之所在。

或許大多數藝術門類在初初發展之時,都有過這般動人的階段——因為前無古人,所以大可肆意妄為,表達內心所想所感,無拘束,無侷限,反倒是後來的人,有了參照,懂了門道,卻束手束腳起來。

陳丹青看北魏人的畫,說那畫裡的人啊,一條胳膊一條腿都畫不準,遠遠不及唐宋人。北魏人還不太懂畫,甚至他們自己都不一定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但陳丹青認為,“藝術頂頂要緊的不是知識,不是熟練,不是咱們現在說的所謂文化教養,而是直覺,而是本能,而是那種最新鮮的感受力。我甚至覺得就是一種可貴的無知。”

想起幾年前,歌手朴樹接受採訪時的故事。

在很長時間裡,朴樹都處於急迫和抓狂的狀態裡,寫不出想要的歌曲,一張唱片卡在那裡,像卡住了整個人生。“我對什麼都沒興趣,書也看不進去,電影什麼都看不進去,音樂聽不進去。”

聽了別人的建議,朴樹決定去一趟印度。他帶著琴,帶著專業的收音裝置,帶著強烈的“做音樂”的目的,抵達了印度。

但在印度的日子裡,朴樹沒有寫任何音樂。

印度沒有帶給朴樹任何關於音樂的靈感,卻讓他走出了自己的迷障。那裡的人,生活有悲傷,有殘酷的地方,但當他們在音樂裡時,就只是單純地在音樂裡,非常簡單。他們不懂樂理,沒有精緻的樂器,即便吉他斷的只剩兩根弦,也不妨礙他們圍坐在一起,伴著塑膠桶底拍出的節奏,就著夜晚的篝火唱歌。

“這六天是我這幾年裡最放鬆的六天,因為我把唱片忘掉了……”

圖 | 誰最中國

把唱片忘掉,把所有關於製作音樂的理論忘掉,回到最開始對音樂的著迷與熱愛。像個蹣跚學步的孩子,聽見音樂時,會左右搖擺,會笑出聲來。

最本質的感受力,在經年累月的知識與經驗的層層構築中,仿若蒙塵。

如果你也有“被卡住”的感受,不妨試試將灰塵抖落,去觸探最初那顆“因無知而無畏”的初心,看看它是否仍在跳動。

我曾好奇問我的母親,在這樣資訊冗雜的時代,你真的看得進去我寫的這些東西嗎?什麼枇杷落子,雨惹芭蕉,你會喜歡?

母親仔細想了想,說,當然看得進去。“看你寫的這些東西,會讓我想起我的小時候。”

“小時候下雨,我就坐在房簷底下,看雨落下,發著呆,能看很久。你太姥姥過來問我,你幹嘛呢?我說,我看雨呢。她就哼笑我,說我真是沒事幹。”

“你還記得蓮花池吧,我小時候,每年夏天都去很多次蓮花池,你寫水珠在荷葉跳動,真的是那樣的呀,你一寫,我就想起來了。”

圖 | 嚴晨毓

你也不知道,那麼小的人兒,看雨,看荷花,究竟在看什麼。那是一種出於無知,因此非常澄澈,非常動人的狀態,也是長大之後,投入生活進入社會,再難回溯的狀態。

有時候我會想,那個狀態,雖是無知無覺進入我們生命的,卻能夠紮下根來,在漫長歲月裡一直給予我們生命能量的補充。

不管未來你在哪裡,做什麼,當你遇到一場黃昏的雨,當你在烈日下觸控到一片葉子的溫度,當你聞到清晨土地的香氣時,你的記憶會溫柔地顫動,那種美的治癒,勝過一切道理。

圖 | 嚴晨毓

蔣勳曾談起,有工程師問他,女兒五歲了,是學鋼琴好呢,還是小提琴?蔣勳回答他,“建議你每天晚上下班回家,多抱抱自己的女兒。這件事比較重要。一個孩子如果不記得父親的體溫,那她將來不管是看畫還是聽音樂,都沒有感動。”

所以,重要的其實不是究竟要學什麼樂器,而是讓她在生命初始的“無知”狀態裡,去感受人的溫度,去承載本能的情感記憶,如果沒有那些東西,所有藝術對她而言,都只是賣弄而已。

同樣的,不要把“美”視作一種知識,它應當是一種心的觸動,是帶著溫度,帶著情感的觸動。如果可以,不如試著脫下自己的身份,忘記自己的成就或失敗,卸掉認知的禁錮,把自己淘洗乾淨,以一顆無知之心,讓美自然地流動進來。

圖 | 嚴晨毓

求知固然是必要的,但不要忘了,人的本質,就是無知。

那是一個人內心的“小孩”,是生命勃發的源頭,亦是美之澎湃的所在,它空無一物,反而容得下所有,由得人自在定義,無拘揮灑,肆意動人。

編輯 | 湃耳

-特別鳴謝攝影師-

嚴晨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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