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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逄觀星|賈不假:大山凝眸“謙”解碼

讀剛出版的《秦嶺記》,記起多年前評論家李星評價賈平凹的某部小說時說的,只要靜下心來,稍有語言和文學敏感的讀者,只要開始讀前幾頁,就會被賈平凹獨特的敘事語言風采所吸引。我覺得,賈平凹一回到筆記小說,就像魚到了河海,想往哪裡遊就往哪裡遊。

有人說《秦嶺記》寫得很散,比散文還散,東扯葫蘆西扯瓢,卻叫小說。是小說嗎?小說怎麼可以這麼散,況且也沒有個主要角色。小說是啥呢?小說就是說話,小說就是說小,小說就是有趣,就是破愁解悶。有人說《秦嶺記》寫得荒誕不經,比《聊齋》還離奇,還古怪,世界上哪有這些奇奇怪怪的事兒。小說就得有奇異啊。評論家趙鶴翔先生說過一句,“記住,小說姓虛名構。不虛構,那叫新聞作品。”

看到賈平凹《秦嶺記》題記,就一句話:“寫好中國文字的每一個句子。”我忽然明白了怎麼寫。寫自己的吧,如同喝酒,只要糧食釀的,儘管喝!寫自己的吧,怎麼得勁兒怎麼寫,別有顧慮。有趣,有味,有人。真寫,寫真,就夠了。

《周易》有言:“物相雜,故曰文。”又有人言:“和羹之美,在於合異。”拉拉雜雜,就是世俗人生。賈平凹比好多作家多了那麼一點點,也就是大俗,塵埃氣,地氣,也就是“不假”,有時還俗到不可耐,但是大俗後面是大雅。

賈平凹是研究《周易》的,你看他小說中有些章節的名字,如“少男”“少女”,人物的名字如“阿離”,總讓我想起“艮”“兌”“離”卦。以實寫虛,以虛寫實;以陽寫陰,又以陰寫陽。讀完,我感覺他在耐煩寫“謙卦”,一筆一畫,山在地中,地山謙。人們眼中一座巍峨綿延的秦嶺,其實地下還有一座秦嶺,如果沒有地下的秦嶺,那麼地上的秦嶺,是站不住的,會被吹跑的,秦嶺紮在地下的根很深。卑下之中,蘊其崇高也。謙尊而光,卑而不可逾。而賈平凹的看似碎片化的解讀,其實也是應了謙卦的卦象,陰包陽,化剛為柔,化銳為柔。

貌不驚人的賈平凹,常常成為大家的焦點,一會兒被風颳到天際,一會兒又被吹到深淵,但他“我自巋然不動”,堅持走自己既定的文學之路。你只要不存偏見,仔細看,賈平凹寫的都“不假”,他沒有脫離現實體驗,他是“在荊棘叢中舞蹈”。他創造了一種敘述的新方式,改變講述人居高臨下的“高臺”位置,如“給家人和親朋好友說話,不需要任何技巧了,平平常常只是真”。誠如評論家李星說的,他有不裝腔、不賣弄的敘述魅力。於極其淺近、日常、平易的言說中,讓你感到芸芸眾生生存與生命的律動;自然而又簡潔,並不時有智慧的流露,充盈著禪意機鋒和哲理光芒。不僅作者自己從中體驗著“生活是美麗的,寫作是快樂的,人世間有清正之氣,就有大美存焉”的心境和樂趣,也讓讀者有日常生活、柴米油鹽、吃喝拉撒、人情世態,美不盡言之感。這才是大造化,“不假”的大境界。

讀《山本》時,我就說賈平凹在破譯秦嶺的密碼,而且有了大收穫。《山本》寫得很沉重,是血雨腥風,百鬼猙獰。那本書顛覆了我好多既有觀念,我像看到了一棵百年大樹的年輪,賈平凹銳利的大鋸,鋸開了清晰的橫截面,一圈一圈,我發現了藏在深處的“我”的本相。而《秦嶺記》則雲淡風輕,山路彎彎,有亭翼然。

賈平凹在《暫坐》裡說得很明白:“其實當今的作家、書畫家算什麼呀,世上的道理,古人都已講透講完了,後人僅僅是變著法兒地解釋罷了。無非是避免著中於機辟,死於罔罟,安時處順地寫寫文章,再作些書畫,純粹是以己養養鳥也,非以鳥養養鳥也。”有心人看後,必有所悟。而在《秦嶺記》裡有些拉呱又那麼耐人尋味,一看不驚人,再一想,妙絕。比如:“村長五十三歲因心肌梗死死的時候,支書八十歲,老得有些糊塗,老伴說:村長死啦,咱是不是去送個挽幛?支書說:不送,他都不給我送!”哎呀,“他都不給我送!”這句話裡面有多少故事,憤恨、惋惜、遺憾、留戀?越琢磨越有味道。

“回巒抱深凹,曦光每獨受。所以朝陽名,名山率常有……即景悟為學,無窮戒株守。”這是乾隆登泰山時寫在萬丈碑裡的句子。不知賈平凹先生見過這首詩沒有?但我覺得“回巒抱深凹,曦光每獨受”可以當成《秦嶺記》的創作談。

賈不假,不假,是賈平凹的秘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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