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於趙宋之世。”

--陳寅恪

有宋一代 美學至上-- 從《清平樂》談宋代藝術

《藝術市場》2020年6月號專題

黃君:書法藝術至宋代達到人格化審美的極致

文|本刊記者 陸靜

黃君

學者、詩人，知名書法家

當書法進入宋代，寫意已經成為文人墨客追求的方向，表現個人風格也變成一種時尚。後人稱為“宋四大家”的蘇軾、黃庭堅、米芾、蔡襄也在此時出現，就連宋徽宗趙佶也獨樹一幟，創造了瘦金體。宋代書法的審美風尚是如何形成的？人們對於書法與品格之間的關係又有怎樣的認識？

學者、詩人、知名書法家黃君告訴本刊記者：“宋代是中國文化最成熟的一個時代，中國書法作為一門藝術，在完全成熟後，至宋代走向一個審美的極至。宋代人所謂尚意，是從理念上提出了書法應該追求個性風格，且個性風格不是簡單的風格獨立，而是風格和人性、思想乃至文化修養連在一起來綜合考量，簡單說，書法的風格就是人格。

黃庭堅《題蘇軾寒食帖跋》 紙本行書 34。3×64cm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與很多學者觀點不同的是，黃君認為，中國書法作為一門藝術，早在西周就已經初步形成，西周中晚期金文渾樸自然、變化豐富，可以說是書法藝術的初成期；此後經春秋戰國，生新求變很活躍，秦漢在大一統規範下對創作又有重新調整，至漢末魏晉走向成熟，並在創作上達到歷史的高峰。晉唐以降，書法藝術逐步演變，進入宋代，從創作實踐到思想觀念達到完全成熟境界，而宋人不僅發展了前人的理念性、抒情性創作，更在個性化審美追求上達到新的歷史高度（幾成極致）。宋人最懂得文化藝術的奧妙，他們的眼光開闊，大凡金石碑刻、經卷文字都在關注之列，所以，宋人以蘇黃米為典型代表，從創作到思想觀念，有一套完整的體系，這在整個書法史上具有重要意義。

一般情況下，人們將書法作品分為篆、隸、楷、行、草，而早在20年前，黃君就在《書法創作引論》一書（首屆蘭亭獎獲獎著作）中提出按創作意識劃分書法，由此建立一套中國書法的全新體系，也由此形成了他關於宋代書法的獨特看法。黃君把中國書法分成趣味性、功用性、抒情性、理念性四個層面，而理念性創作又細分為自然審美理念、個性風格理念和現代哲學觀念三種類型，整個中國書法史，從它發生到現在的幾千年的創作，所有的書法作品都在這個範圍之內。黃君指出，宋代以前的書法基本上停留在趣味性和功用性，以及自然審美創作的範疇。抒情性的創作從漢末以後成為一種新的潮流，與自然審美理念的創作相併行，典型的代表作如《散氏盤》《蘭亭序》是自然審美理念的絕構，而王羲之《喪亂帖》、王獻之《冠軍帖》、顏真卿《祭侄文稿》則是抒情性創作的典範。

黃庭堅像

到了宋代，書家不滿足於前人已有的創作，進一步把書法藝術人格化、精神化提到一個高度。黃庭堅提出“隨人作計終後人，自成一家始逼真”，他的創作也力圖開創出一種獨立特出、挺俊奇崛的藝術語言。黃庭堅的書法思想深刻影響了近千年來的中國書法史。對於宋代人提出的審美理念以及個性化的審美創作，黃君感慨這就是宋代人了不起的地方。

宋代書法的審美風尚又是如何形成的呢？如何看待宋代書法的“尚意”？對此，黃君解釋道：“宋代人的‘尚意’不是簡單的意念，而是一種人格化的個性審美理念，上升到了文學的意境以及人格的獨立精神，比如黃庭堅書法的長槍大戟、渾然一體的創作。另外，在書法審美本身的建構以及創作實踐中，宋代人有很多了不起的地方。宋四家書法各有千秋，但都以個性追求為旨歸。東坡老人最了不起的地方在他的純任天性，如《寒食詩帖》實際上也具有很高的抒情創作特徵，他的風格可謂不其然而至，成為兼備兩種特質的不朽之作。米芾對魏晉筆法的繼承與開發是有目共睹的，他最終以集眾家之長而自具面目為宗旨。米芾用筆的‘八面出鋒’，也是一個時代的極至。正是這種時代風氣所使，宋徽宗居然也創作了別開生面的瘦金書。”

黃庭堅是一位見解極為精深的書法思想家，也是個性化審美創作的一代高手，其創作思想與作品的高度一致性，在中國書法史上極為罕見。黃庭堅關於書法的許多言論為當時和後世書家所傳誦，山谷書論在宋代即有“言滿天下”之譽，他所提出的許多書學觀點成為後世書家崇奉的信條，對書法藝術的發展影響極為深遠。

黃庭堅《惟清道人帖》 紙本行書 29。3×31。8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南宋書法總體成就上，未能超越北宋大家，但他們也有頗為難得的創作實踐。南宋中興四大家陸游、范成大、朱熹、張孝祥都有不俗的創作，尤其如陸游是愛國詩人，他自詠‘平生江湖心，聊寄筆硯中’，而他很多草書創作，達到幾乎接近北宋大家的水準，可惜他的這些作品因為多是大件，基本上未能流傳下來。”黃君講道，按通常說法，“宋四大家”中的蔡當時指蔡京，後人因為不齒於蔡京為人，替換為蔡襄。黃君認為，無論蔡京還是蔡襄，論書法藝術的綜合成就以及書史意義，與蘇、黃、米三家，都存在較大差別。如果綜合考察整個宋代的書法，“宋四大家”如果改為蘇、黃、米、陸，則比較符合歷史真實情況。

關於宋代書法代表作，黃君指出，蘇軾大名鼎鼎的《寒食帖》，應與黃庭堅所作跋合稱宋代書法第一代表作。一般情況下，人們習慣於只提蘇軾詩帖，但其實黃庭堅的跋，也是獨立特出的典範之作，而且二人在宋代是雙子星座，像這樣的雙星並峙、日月同輝的書法作品，在中國書法史上也是絕無僅有。因此，黃君曾為此卷取名《蘇黃合璧卷》併為作跋。此外，蘇氏代表作還可舉《天際烏雲帖》《前赤壁賦卷》《李太白仙詩帖》等。黃庭堅《松風閣詩卷》《經伏波神祠詩卷》是行楷書個性審美典範之作，而《諸上座帖》《廉頗藺相如列傳卷》則是宋代草書的壓軸之作。米芾第一代表作當推《多景樓詩帖》，其次則《蜀素帖》《虹縣詩帖》，又如《承天帖》也十分精妙，可惜只是刻本。遼博藏陸游《自書詩卷》是存世南宋最重要的書法作品。此外，如范成大《遊大仰詩》、朱熹《奉同張敬夫城南詩卷》都是絕佳之作。

宋 米芾《多景樓詩帖》（區域性）上海博物館藏

編輯|屈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