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夢龍

的

“三言”問世，文壇震驚，其後模擬之作蜂起，陸續湧現出許多白話短篇小說集，其中創作時間最近且成就最高的，當屬凌濛初的“二拍”。

《初刻拍案驚奇》的作者

凌濛初（

1580—1644），字玄房，號初成，又名凌波，別號即空觀主人，烏程（今浙江湖州）人。明毅宗崇禎初年，以副貢生任上海縣丞，官至徐州通判。敵視李自成領導的農民起義軍，曾上《剿寇十策》。後在房村鎮壓農民起義軍時，被圍困嘔血而死。

與馮夢龍的

“三言”取材自話本及說部不同，凌濛初的“二拍”幾乎全是個人創作，這一點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可謂空前。

現在來看其中的故事，不乏封建迷信鬼怪之糟粕，但大多數故事貼近普通民眾生活，藉助市井百態，寓意著傳統的儒家思想和深刻的道理。

今天要說的就是這樣一個故事：

成化年間，蘇州有一人叫文若虛，自幼心思慧巧才華出眾，相面的說他一生中有鉅萬之富。誰知他坐吃山空，將祖上留下的基業都敗光了。

為了活計，這文若虛試著做各種生意，最後賠得連本錢都不剩，人送他外號

“倒運漢”。

一天，

文若虛聽說有一艘船專門做出海賣貨的，正找合夥出發的人，他思忖著：自己一生落魄，無計可施，不如跟他們航海，看看海外風光，再者自己和他們吃在一處，也省了家裡的柴米油鹽。

出發前，文若虛路遇一個瞎眼的算命先生，便算一卦問問財氣。算命先生說：

“此卦非凡，有百十分財氣，不是小可。”文若虛聽了心裡沒好氣：“我現在不過是混日子罷了，哪來的財氣！”

這船航行幾日，忽然一天烏雲蔽日，黑浪掀天，遠見一座孤島，水手忙奮力將船開到島邊，停靠在岸上。風疾浪大，眾人焦躁地呆坐在船上，文若虛說：

“我上岸去島上看看。”眾人已被顛得頭暈疲累，一個荒島有啥好看的，都不肯跟他去。

文若虛獨自一人攀島而上，想到自己生來聰慧、生活優渥，卻落得半生飄搖，家業消亡至此，不禁越發發狠，直爬到島上絕頂。

正感愴時，突然望去，在遠遠的草叢中，有一個物體高高地突出地面。文若虛慢慢走過去一看，卻是一個像床一樣大的空烏龜殼！

“真沒想到天下竟有如此大的烏龜，我把它帶回家去，也算是從海外帶回的一件奇物，還可以把它鋸開當兩張床使用。”想到這，文若虛脫下裹腳，穿在龜殼中間，打上扣，一直拖回船上。

船上兄弟見了，都把文若虛取笑一番。

且說風停後，船又繼續開了幾日，來到了福建。待船停靠穩妥，眾人來到一個熟識的波斯胡大的店裡。這波斯胡大在中國經商很多年，以利為重，按客人帶來的貨物的貴踐順序，安排筵席坐次。

席間，有人說自己有多少貓眼兒，有人說自己有多少祖母綠，只有文若虛無言。

第二天一早，波斯胡大按慣例登船清點貨物，他放眼望見艙裡這個外表不堪的空龜殼，吃驚地問道：

“這是哪一位客人的寶貨？昨晚筵席上沒聽見說起，難道是不賣的？”

眾人笑道：

“這是文兄的寶貨。”

波斯胡大一把扯住文若虛，對眾客道：

“且慢發貨，容我上岸賠罪。”眾人也覺得古怪，簇擁著重回到店裡。

一到店裡，波斯胡大重新大擺筵席，把文若虛奉為上賓。酒過三杯後，波斯胡大小心翼翼地懇請文若虛將寶物賣給他。

文若虛心中並不知道這貨值多少錢，試探著開出

1萬，哪知波斯胡大覺得，這是在哄他玩：“此等寶物，豈止此價錢！”眾人都目瞪口呆。最後以5萬成交，胡大怕他們反悔，趕忙拿出筆墨立契為證。

生意成交，皆大歡喜。這龜殼究竟為什麼這麼值錢呢？波斯胡大解開了文若虛等人的疑團。

原來常說龍有九子，其中一個是鼉龍，它的皮可以幔鼓，聲音能傳百里。而鼉龍萬歲，最終蛻下了這個殼成龍。這殼有

24肋，按天上的24節氣，每肋中間節內有一顆大珠。

這大珠很難生成。若肋沒完全長成，則不能蛻殼，也不能成龍；若把它捉住，把皮做成幔鼓，則肋中也長不出寶珠；只有這

24肋自己生長完全，節節珠滿，它才能蛻了殼變龍而去。

所以這是天然蛻下，氣候俱到，肋節俱完的，與生擒活捉、壽數未滿的都不一樣，所以這殼才能如此之大。而且我們不知它何時蛻下、蛻在何處，殼雖不值錢，但其中的珠皆有夜光，乃無價之寶。

果然，在一個黑漆的盤中，只見這寸許大的一顆夜明珠滾個不定，閃閃爍爍、光彩奪目，約有尺餘亮處，眾人直驚得目瞪口呆，伸著舌頭，收不回來。

這個故事出自明代淩濛初的《初刻拍案驚奇》。書中批曰：

“運退黃金失色，時來頑鐵生輝。莫與痴人說夢，思量海外尋龜。”

文若虛雖前半生潦倒，但他存心忠厚，這份“忠厚”，在幾個關鍵點上，暗中推動著他的命運走向驚喜轉折。

首先，在船將起航前，領頭借給文若虛幾兩銀子，讓他置辦些吃食。文若虛只想著買些當地特產水果，帶到船上分與其他同行者，除此之外絲毫沒想著自己。誰成想，船停泊在一處碼頭上，其他同伴都下船去做生意，留下文若虛一人看船，就在這個空檔，文若虛把橘子攤開在船上晾曬，這幾簍橘子在陽光下火紅紅、光燦奪目，一下子成了稀罕物、暢銷貨，被路過的行人搶購掃蕩而空！文若虛的忠厚，第一次換來了沉甸甸的銀子。

第二次，船在汪洋大海上遇到了風暴，黑浪滔天，最後只好停靠在一座不知名的孤島上。眾人都疲憊地留在島上休息，文若虛怕驚擾大家，只好一個人登上孤島去察看。也許是命運的安排，這次探險，讓他意外獲得了價值連城的碩大的烏龜殼。

第三次，船支抵達福建與老商戶波斯胡大做交易。文若虛老老實實地遵從規矩，坐在末座，默默無言，這裡也體現了他忠厚本分的性格。只是在這場交易將近尾聲時，獨具慧眼的波斯胡一眼辨識出文若虛那隻碩大的烏龜殼是無價之寶，在交易中，文若虛絲毫沒有因自己的寶物而貪婪，他拿出部分財物酬謝同船的同伴；他更沒有因為一夜暴富後變得好驕侈無度，而是仍舊本分地娶妻生子，本分地生活。如故事中所說

“

在閩中安置了緞鋪產業，取了妻小，家道殷富不絕。

”

世事輪迴，忠厚之人，終將會得到福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