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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附庸風雅,叫做詩詞大會

文:葉啟明,來源:葉公問政,圖片來源網路

中國詩詞大會火了,十六歲的少女武亦姝火了,靠著背誦一些古典詩詞外加青春靚麗的外表而一夜走紅、備受推崇,也許充分滿足了看客們意淫中的才女加美女想象。在這個經濟一蹶不起、萎靡不振的時代,在這個光怪陸離、悲風驟起的時代,武亦姝的小清新、詩詞大會的貌似風雅似乎能給人們一些鴕鳥式的慰籍。

將只適合三五知己獨賞、吟詠的古典詩詞辦成萬人雲集、千人點讚的詩詞大會大概只有這個奇葩的時代才會如此。中國古典詩詞一直是用來寄託個人感情或者諷刺時代的,而不是用來做讚歌或者邀讚賞的。《尚書·堯典》說“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莊子·天下篇》說“詩以道志”。自從孔子提出“樂而不淫,哀而不傷”,中國詩詞就確定了含蓄蘊藉不張狂的基調。溫柔敦厚、內斂豐富、沖和中正的美學思想不僅成就了古典詩詞之美,也成就了古典音樂、書畫、園林的獨特魅力,這與西方古典藝術的大開大合、蕩氣迴腸、奔放自由的審美風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可以說,中國古典詩詞是小夜曲,不是大合唱。是一二野老之負喧,是三五知己之激賞,最多是十個、二十個詩友的雅集,唯獨不是“千萬人吾往矣”的“盛世”大會。中國古典詩詞適合“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意境;或者如蔣捷所說“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即使是古典詩詞的雅集或詩會,也是以創作詩詞為主,而不是背誦詩詞。歷史上比較有名的詩詞集會有鄴城雅集、蘭亭雅集、香山雅集、滕王閣集會、清朝時期揚州集會等。

三國鼎立格局形成後,曹氏父子以魏都鄴城為中心,經常雲集宴遊,詩酒竟豪。曹丕曾回憶當時的盛況:“每至觴酌流行,絲竹並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當此之時,忽然不自知樂也。”後人則評價說“詩酒唱和領群雄,文人雅集開風氣”。

東晉永和九年三月三日,書法家王羲之邀請當時的名士謝安、孫綽、許詢、支遁等十餘人到紹興城外的蘭亭修禊,組織“曲水流觴”活動,並各賦詩二首。王羲之更是將已成詩編為一輯,並寫出序文,即是舉世聞名的《蘭亭集序》。

白居易晚年隱居洛陽香山,與洛陽八位長者結為九老會,隱山遁水,參禪吟詩,《香山雅集》由此而來。“空門寂靜老夫閒,伴鳥隨雲往復還。家釀滿瓶書滿架,半移生計入香山。”是香山雅集的最好寫照。

《紅樓夢》裡的四次詩會將古典詩詞雅集做了最生動的描述,在大觀園裡,春有林黛玉發起的“桃花社”,夏有探春發起的“海棠”、林黛玉發起的“柳絮社”,秋有湘雲發起的“菊花社”,冬有李紈發起的“賞雪社”。大觀園的女兒們一個個錦心繡口、文采風流,“創作”出一首首妙趣橫生的詩詞,並進行品評論定,更加賦予了大觀園人間仙境的無限魅力。

中國古典詩詞不僅強調含蓄蘊藉,更強調“悲憤出詩人”,信奉“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如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說:“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幽芳自賞、孤憤自悲的詩詞才最能打動人心,才最受推崇,也才最具永恆的魅力。或沉雄,或悲豔,或哀矜,或清愁,都只適合小群體內的吟唱、回味,而不適合趕集式的背誦大會。

陶淵明青年時期也曾寫下“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並不被詩家所看好。慨然退隱之後,他直抒胸臆,所寫詩歌句句直抵人心,《歸去來兮》、《飲酒二十首》等都是典型代表。如“棲棲失群鳥,日暮優獨飛;徘徊無定止,夜夜聲轉悲;厲響思清遠,去來何依依。因植孤生松,斂翮謠來歸。勁風無榮木,此蔭獨不衰;託身已得所,千載不相違。”這樣的詩歌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或者山水清嘉之地,才能讀出那種清新雋永的味道,才能觸動自己久違的心絃,這豈是“劉姥姥們”趕集所能領悟的。

杜甫一生潦倒、顛沛流離、仕途蹭蹬,但他沒有囿於個人的政治得失和生活苦難,而是推己及人,為國憂患。自家茅屋為秋風所破,一般人大概會自嘆倒黴,他卻能上升到“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境界。“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熱”、“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三吏》、《三別》中的悲苦憐憫詩句,都只有深切關注時代和國家命運的人才能體悟出韻味來,一群群搔首弄姿的女子能背誦出什麼感覺?

李煜前期的詩詞作品,大多瑰麗柔媚,盡述宮闈之樂、閨房之趣,如《玉樓春》:“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笙簫吹斷水雲間,重按霓裳歌遍徹”,可謂俗不可耐,沒有一首經典之作。南唐亡國之後,李煜詞風為之一大變,如王國維所說“改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所做詩詞題材廣闊,含意深沉,沉鬱哀婉,《破陣子》、《虞美人》、《浪淘沙》等都成為千古絕唱。“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等等,都只適合閱盡滄桑的人獨自品味感嘆,而不適合譁眾取寵式的背誦。

在資訊搜尋、知識檢索極其便利的當今時代,人們欠缺的不會是詩詞知識,而是鑑賞詩詞的能力,平仄有致的審美能力,甚至是創作詩詞的能力。一個人背誦再多詩詞,但是不能體味古典詩詞的獨特魅力,依然只是“邯鄲學步”而已,只是“鸚鵡學舌”而已。更為要命的是,古典詩詞中不僅有含蓄蘊藉的自然之美,更隱藏著不少陳腐的儒家“忠孝”思想,不加品鑑的背誦只會讓這些思想沉渣“隨風潛入夜”,潛移默化的影響年輕一代。

古典詩詞不是用來當眾背誦的,而是適合獨自或者三五知己吟賞的。在喧囂的詩詞大會上背誦那些“溫柔敦厚”的詩詞,無處不給人一種滑稽之感,無處不給人一種附庸風雅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