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然之間夢到故里少年,紅衣怒馬。
高臺之上,不輸千里,就像青銅刀鋒暗刻的紋路,冰冷刺骨。
眉似刀裁,目若星炬。
壹。
我斟酒與他,他道,“子符,他們說我是少年將軍,無比風光,是神話般的存在。可能與知心人共坐月下,花前飲酒這種瀟灑之事不敢做,不能做。我是個隨時都會戰死沙場的人,是個隨時就會辜負他人終身的人。”
我側首望他,那樣的風華絕代,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
他繼續說。斷斷續續。聲音臨近耳側,又遙遠飄渺。
我問他,“如果四海昇平,天下歸一。你當如何?”
他頓了頓,眼神閃過的光色如同冬日緩緩而升的煙火,攝人心魄。他說,“若真有哪日,我定要遊歷名山大川,走至一戶人家,從此安生度日。閒時吟詩作對,忙時便偷得浮生,不辜負便是。”
我又笑道,“那我又如何?”脫口而出,我怔愣;他倒無妨,自言自語。
“子符你該是位極人臣,享一世榮華富貴,生死無憂。”
“承你吉言。”我接過酒盞一口飲下,辛烈的酒滾入喉中,意識開始模糊,我望著那人。該如何?該如何?心中自問自己,該如何。
那夜明月清風,兩人對酒,高談闊論,話過半生。
貳。
他二十七,我二十四。
“這戰凶多吉少,可不去否?”我看著他穿上盔甲,冰涼的觸感讓我害怕。
“非去不可。”他站得筆直,剛毅。
“如此甚好。”我自是看著他,號召將士,威風凜凜。高樓之上,我看著他走,不道一句別離,我不願與他別離。
一月後,我在處理公務時,手下侍衛傳來音訊,說,顧將軍誤入敵軍陣營,生死攸關。
筆下無力,渲染開了極大的一個墨點。
御書房內。
“是,微臣甘願去營救顧將軍。”我跪下道,不卑不亢。
坐在金座之上的人神色不明,隱含怒意。
“顏卿當真要去救他?”
“是。”
“顏卿當真為國家社稷著想,關心前方軍情。傳朕的命令,派三千精兵隨顏卿去營救顧將軍。”
連夜啟程,馬不停息。
我到達的時候是他被圍困的第六日,我們相對無言。良久,他啟唇,“如何來了?”
“救你。”
“多久趕到。”
“四日。”我接著說道,“得知訊息的當晚我便請旨來救你。”
“苦了你。從未吃過如此的苦。”他道,暗含絲微的感情波動。
“無妨。”我望著他的眼睛,看見他面上皆是血漬,眼裡落滿疲倦。
“顧衡,我來救你了。這個情你記著。”
“好。”
叄。
清德五十四年,瑞王謀反,太子一派倒了。
我作為一直中立的丞相便成了眾矢之的,瑞王欲除之而後快。
終於在瑞王登上王位的第三年,他等不了了。
一卷黃紙,誣陷我謀反,株連九族。
我收拾好妝容,換上那襲白袍,宛若謫仙。
“我護顏相,誰敢動他。”聲音是我多年熟悉的。
是了,是這個人了,這天下也只有這個人了,敢不顧皇命,敢為了我這個空有名號卻無實權的丞相,如此捨命相助。
我最後還是沒有死成,因為有他。
到了第五年,我累了,告老還鄉。卻驚覺自己的故鄉到底在何處,官場多年,找不到落根之處。
我到他府上,我對他說,“我要走了,差不多半輩子了,以後我雲遊四海,天下為家,可能找不到我了。”
他並未開口,他遞我一盞酒,“喝了再走可好?”
“好。”我飲下。如第一次飲酒一般,喉中灼烈,眼神迷茫。
飲過酒之後。我離開了。
肆。
我聽聞,那個不可一世的顧將軍死了。
為何?為何?為何?
望著窗外風,眼淚不自覺流下來。
“出來吧。我知道的。你主子死了,該是很難過的。”嗯,是的,我一直都是知道的,這個人不與我道別,卻放心不下我,派了暗衛保護我,可我如此聰明,又怎麼不會知道他的小把戲呢。
“主子早就猜到你會知道他的安排的。”他略帶停頓。
“那他可有什麼東西留給我?”
“有,有一副畫留給了您。”他說道,從袖口拿來一張地圖,“主子說,你看了就知道在哪裡。”
我接過那張紙看了幾眼,乾笑幾聲。
果然不放過我。顧衡。
伍。
我到了那個地方,是我們第一次對飲的村莊,雖然物是人非,但當時的一點一滴都保留了下來。
我找到了那幅畫,還有一堆信件。
我花了很久的功夫去閱讀去看他的字跡。
有一封信我看了無數遍,夜深人靜地時候撫摸著,會流出眼淚來。我也不懂我這個大男人為什麼這麼愛哭。
那封信只寫了那麼幾句話。
等我哪天解甲歸田,我娶你好嗎。
顏子符,我愛你很久了。
陸。
真是個奇怪的男人啊。
我,顏子符,也愛你很久了。
或許是那日月下對飲,我發覺你眉眼如畫;或許是那日我聽聞你遇難,連夜趕過去,我騙了你,我只用了兩天就趕到了。然後殺了那些人;還有我被滅九族的那天,你說的話。
嗯。
顧衡,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