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擎老師談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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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情人節，米坨想和大家分享一個關於愛的故事。
2008年，饒平如87歲，妻子毛美棠去世。此後的日子裡，饒平如的生活中只有思念。
“美棠去世後我很長時間都不願意講話，後來就想著把她生前的照片和書信都按照時間順序給整理清楚。”
但由於戰亂和流離，很多照片都已經遺失了。所以饒平如便買來豐子愷、葉淺予和華君武的畫集開始臨摹、創作，用畫筆把腦海中的畫面記下來。
當文字已經不能表達自己的思念，饒平如花了4年時間，用畫筆把他與她平凡普通的一輩子描繪在紙上。
美棠的照片、書信以及畫筆描繪的點點滴滴足足填滿了近30本畫冊，畫盡了他與美棠從初識、結婚到生死殊途的60年。
他給它們起了個平實的名字，叫《我倆的故事》。
扉頁上題的是他寫的詞句：“同生死，共患難，以沫相濡，天若有情天亦老；三載隔幽冥，絕音問，愁腸寸斷，相思始覺海非深。”
饒平如和美棠一生波折，經歷了戰火紛飛，兩地分離。晚年才有了安定的居所，可病痛又讓他們生死相隔……
隨著畫筆落下，那些關於日子的故事，那些故事裡的細節，一一浮現在眼前。饒平如一筆一筆構建和留下了一個關於愛的故事，以愛的力量對抗著記憶的流逝和時間。
平如和美棠，一生只愛了一個人。他們執手在這煙火人間，共同度過了暗波湧動的歲月，把愛融進了一粥一飯的朝夕相處中。
在一次採訪中饒平如先生被問到：“您已經90歲了。難道這麼長時間，沒有把這個東西磨平了，磨淡了？”
他說：“磨平？怎麼講能磨平呢？愛這個世界可以是很久的，這個是永遠的事情。”
2020年4月，99歲的饒平如在上海逝世，他終於和美棠再次重逢了。
米坨摘選了《平如美棠——我倆的故事》中的一些片段，讓我們一起走進他們的愛情故事。
1
美棠和我早就因為家裡的關係而知道對方，不過那時也只是很淡很淡的。美棠的故事，都是日後她有時同我說起小時候我才知道。
但說起來我們早年也曾遇見過兩次——此景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我們各自是香夢沉酣的天真歲月，相逢也是惘然。
美棠剛到租界不久，有一次回老家南城探親，再回漢口的時候，經過南昌就同家裡人一起來我家做客。我記得自己拿了個不知道叫什麼玩意兒的玩具擺弄給她看。那個時候她十歲。
2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小姐愛財呢？美棠因為喜歡找點刺激，據說常常還會去偷點岳父的錢。
夜深人靜時分，她就從床上溜下來，赤著雙腳摸到父母房中。她熟悉岳父掛衣裳的地方，毫不費力就把鑰匙從岳父衣袋裡摸出來。
她也知道哪一把是保險箱鑰匙，輕而易舉開啟保險箱——大數目的錢不動，就從邊上一小疊銀錢裡抓上幾個放進自己衣袋裡，然後急忙關上箱門，撤回自己房間睡下。她只會開保險箱，關的時候就不懂得要鎖。
次日清晨，岳父對岳母說：“哎呀！真奇怪呀！我怎麼這樣糊塗，昨晚忘記把保險箱鎖好呀！”她每聞之，就在肚子裡暗笑不止。
3
屋子很大，我走過第三進的天井，正要步入堂屋時候，忽見兩邊正房小窗正開。再一眼望去，恰見一位面容姣好、年約二十的小姐在窗前借點天光攬鏡自照，左手則拿了支口紅在專心塗抹——她沒有看到我，我心知是她，這便是我初見美棠之第一印象。
4
洗馬池以東因為沒什麼商店，人群一下子疏少下來。但一路走去有湖濱公園。湖濱是指那裡一個很大的東湖，中有湖心亭。
湖畔古樹蔽天，藤條纏繞，我們每每夜遊，就愛看幽幽的蔭翳裡透射出路燈的光亮，當時觀之竟似有奇趣一般。
園中還設露天茶座，是特別闢一塊地方，將一串串的彩色燈泡點綴在花叢草木之間，而草地上置藤椅茶几，供應清茶。
美棠和我就在這裡閒坐清談，總到夜深。
5
一九四八年，我們在江西大旅社大廳門口的入口處拍結婚照。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二〇〇八年，我獨自一人回到了江西大旅社。大旅社的門前因為曾打響南昌起義的第一槍，如今已成為南昌起義紀念館。建築格局也多有變化。
昔日寬敞開放的大廳現在改為方形封閉的中式堂屋，廳前的花木依舊，只是當年的花臺也不再。玻璃天窗已拆毀，唯陽光朗照的庭前，仍是當年攜手處。
6
一九五八年九月二十八日，我赴安徽勞教，自此開始了與家人二十二年的分別。
家計陡轉直下。動盪的年代，五個孩子正要度過他們人生中最重要的青春期，長大成人、讀書學藝、上山下鄉、工作戀愛。岳母日漸年高，所謂母老家貧子幼，家中無一事不是美棠傾力操持。
美棠和我眼看身邊太多家庭妻離子散親人反目家破人亡，幸我們從沒有起過一絲放棄的念頭。
她自己為了補貼家用，卻常找些臨時工的活來做，甚至曾去附近自然博物館的工地搬水泥。一袋水泥起碼五十斤重，她也從此落下腰傷。
7
美棠因為常常感到腰痛，也曾到醫院去就診。醫生開了藥，一帖要花費2。6元。美棠一算，這樣一個月就要用十二塊多，哪兒來的錢呢？她也就不再去看病了。
這些年來，美棠把家裡的東西一點點變賣盡。孩子們從小坐在街邊一把一把地散賣些珠石。
她本有五對金手鐲，是嫁妝，終於賣得只剩下最後一隻。就要賣掉它的前一天晚上，她看著熟睡在身邊的小紅，心裡覺得難受。
為人父母永遠想著要給兒女留下點什麼，卻終是什麼也留不下來。她只能把手鐲套在小紅手腕上，讓她戴著鐲子睡了一晚。待到天亮再取下鐲子拿去賣了。
8
退休在家時間多了，我便正兒八經備齊了顏料宣紙和一些國畫教學書，在家臨摹起來。每有新畫成，先給美棠看——美棠的反應通常以哂笑居多。
我初中時候唸的南昌第一中學，聽聞傅抱石先生曾擔任過美術教員，可惜在我入學前已經離開，我曾跟美棠說笑，如果有傅抱石的指點，那一定畫得比現在好，如今她就反過來拿這事來打趣。可她說得最多的，還是怪我早幹嘛了。
9
一天晚上，美棠突然說她想吃杏花樓的馬蹄小蛋糕。家附近沒有，我就騎車去更遠的地方買。可等我終於把蛋糕送到她枕邊時，她又不吃了。
我那時年已八十七，兒女們得知此事無不責怪我不該夜裡騎車出去，明知其時母親說的話已經糊塗。可我總是不能習慣，她囑我做的事我竟不能依她。
10
二〇〇八年三月十九日上午，我到醫院去看美棠，韻鴻在旁。約十點，忽來了一群醫護人員對她施行搶救。起初她的眼睛閉著，後來偶然睜開，看了一會兒，也許看見了人群后的我。
我見她右眼眶漸漸變得溼潤，緩緩淌下一滴眼淚掛在眼角。幾秒鐘後，她又合上眼睛不省人事，任憑人們擺佈。
美棠走了，神情安詳。兒女們初徘徊在門外不忍進病房，惟申曾一直侍奉在側，告訴我準確的時間是四時二十三分。
11
漸至晚景，生活終於安定。我得上天眷顧，雖曾兩度急病手術，但恢復良好，身長康健。美棠自己卻落下病痛，多年為腎病所累，食多忌口，行動亦不便。
她對生活那樣簡單的想往，竟終不得實現，他生未卜此生休，徒嘆奈何奈何。
二〇〇八年三月二十三日，美棠的追悼會在龍華殯儀館舉行，我挽她：
坎坷歲月費操持，漸入平康，奈何天不假年，慟今朝，君竟歸去；
滄桑世事誰能料？閱盡榮枯，從此紅塵看破，盼來世，再續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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