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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變法為何大多失敗因為除了皇帝本人,沒人真正考慮國家利益

歷史上曾發生過很多次變法(改革),有成功的,但更多的是失敗。

像先秦有魏國李悝變法、吳起變法、秦國商鞅變法,後世則有漢代王莽改制、唐代王叔文“永貞革新”、宋代王安石變法以及明代張居正變法。

以上變法目的一致(不外乎富國強兵),結局卻異:王莽、王叔文完敗;王安石虎頭蛇尾;李悝、吳起、張居正雖獲一時之成功,卻都人亡政息;只有商鞅,透過變法不僅真正實現富國強兵,更經六世延續和接力,最終由贏政藉先祖之“餘烈”完成天下一統。

從過程來看,商鞅的絕對成功是諸多因素促成的,如君王的支援、政策的得當、基層的擁護等等,而其他失敗者卻只有一個原因——來自官僚士大夫的阻撓和反對——商鞅雖然也遇到了同樣的困難,但秦孝公無條件、不遺餘力地支援和無數頭顱卻支撐和延續了變法:皇叔嬴虔臉上刺字、太子老師鼻子被割,其他反對變法的更是曾“一日臨渭而論囚七百人,渭水盡赤”。

看上去有點不好理解,因為按照傳統的說法,皇帝是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也就是雙方應該有先天的共同利益訴求。既然透過變法就可以實現富國強兵,那它就應該是一件符合兩者共同利益、何樂而不為的事情才對,但為什麼皇帝想辦、而士大夫們不願意呢?

這是因為,傳統意義上的所謂“家、國、天下”,對於皇帝和士大夫而言,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範疇和概念。

01

皇帝和士大夫心目中的家、國、天下

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禮記·大學第四十二》)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濱,莫非王土。作為皇帝來說,國就是家,家就是國,所有人都是他的子民,所有土地、財物都是他的私產。因此,不管何時何地何種狀況,他都有責任和義務來保護他的私有財產神聖不受侵犯。

士大夫們卻不同。

本來,“修齊治平”說的是讀書人和士大夫的政治理想,但經過時代演變和儒家思想的“進化”後,在實際操作中,這四個字已經變成了服務物件的先後順序——首先要小日子過舒服了,有餘力的話才有可能考慮一下“國”和“天下”,甚至對絕大多數時候和絕大多數士大夫而言,要不要幫襯著帝王治國、平天下,還得看他們的心情。

因為,家是自己的,國卻不是——是皇帝的——所以,對他們而言,一生只需要千方百計甚至不擇手段維護好自家的利益就行了,管他天塌地陷、管他異族入侵、管他別國征伐、管他農民起義,大不了換個主子伺候就完了。

所以,所謂“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本身就是一句空話,是士大夫們用來糊弄皇帝、騙取富貴的。於是便造成了這麼一種現象:皇帝的理想很豐滿,就是自己出錢找一幫為自家打工的苦力;而士大夫卻不這麼認為,無論是作為元從跟隨打拼天下,還是透過科舉出人頭地,最終目的都是為了博取高位並贏得榮華富貴。因此,兩者與其說是從屬關係,還不如說根本就是一種各取所需的合作共贏甚至互相利用關係。

尤其是從趙宋“重文抑武”的基本國策一出,讀書人實現了一步登天,不僅不把武人們放在眼裡,後來居然想連皇帝都一步步架空。於是我們看到,在宋明兩朝,所謂的“共治天下”最終結果都完全超出了皇帝的預想和控制範圍:皇帝以為自己是老虎,後面的這幫狐狸只是一群打手或者跟班,卻沒成想,這幫狐狸不僅借了老虎的威風貪贓枉法、結黨營私、謀取私利,而且在自己得利的同時,還把壞名聲套在了皇帝的頭上。

王安石變法的全過程最能印證這一點。

從所有人支援到絕大多數人反對的王安石變法

公元1063年,宋仁宗趙禎駕崩,趙曙即位,是為英宗。但僅僅四年之後也就是公元1067年,英宗趙曙居然也崩了。

朝堂上下都慌了,不只是因為三年內死了兩任皇帝,更是因為國庫沒錢,埋不起了。

這有點難以置信:中國歷史上最富有的王朝居然說沒錢,糊弄誰呢?

別不信,當北宋的權力棒傳到仁宗朝的時候,還就真得沒錢了。

為什麼?

支出太大了,簡言之就是“冗官、冗兵、冗費”。

北宋確實有錢,有資料說佔了當時全世界財富的70?但是再能掙,也抗不過能花啊。

仁宗朝的一個數字最能說明問題。

治平二年(公元1065年),北宋年總收入116138400兩——無論與前代還是後代相比,這都是一個天文數字,像被朱元璋搞成小農經濟的大明朝,一年的總收入不過數百萬兩而已——不過先別驚訝或者高興,當年的正常支出和零星支出(非常出)加起來卻是238064300兩。

也就是說,治平二年的支出是當年收入的兩倍!

這可是真正意義上的“賺一個花倆”,任誰能撐得住?

所以,經過這種赤字累加的惡性迴圈,到宋仁宗執政末期的時候,北宋的財政實際已經到了破產的邊緣。

而且,宋初就開始的土地兼併、為緩解赤字進行的各種橫徵暴斂導致的沸騰民怨,再加上北方大遼、西北西夏的軍事摩擦,大宋王朝可謂內憂外患。一不小心,就可能萬劫不復。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對於這個道理,北宋的那幫大佬們還是非常明白的,所以,在神宗皇帝安排王安石進行的變法的時候,以司馬光、文彥博為首計程車大夫們其實並沒有像後來那樣反對,因為他們也感覺如果再不想法子賺點錢,別說繼續享受榮華富貴,就連基本生存都成問題。

尤其是,他們對王安石所提的“民不加賦而國用饒”非常疑惑也非常感興趣,想看看這位“執拗公”如何像變戲法一樣多變出錢來。

宋神宗熙寧二年(公元1069年),王安石變法進入實質性操作階段。七月,頒均輸法;九月,頒青苗法;十一月,頒農田水利條約。熙寧三年(1070年),頒佈募役法、保甲法,熙寧四年(1071年),頒佈方田均稅法……一切看上去都很順利。

但是,也就到此為止了,雖然後來又有市易法和免行法陸續出臺,但王安石的好日子已經就此打住。

朝野上下,除了一部分投機分子(以呂惠卿為代表)和年輕人(以章惇為代表)之外,全部一片反對之聲。

因為,王安石的“戲法”不僅一點也不神秘,而且還玩到了所有士大夫的頭上。

在所有的變法專案中,除了個農田水利法外,王安石都充分考慮了皇帝的百姓的利益——為前者增加收入,為後者減輕負擔。唯獨對於士大夫的利益,不僅沒有考慮,還意圖進行大幅度縮減——國庫增加的和百姓截留的,全部來自於士大夫們的固有收益。

哈,明白了,原來你所謂的“民不加賦而國用饒”不是把原有的蛋糕做大,而是透過薅我們的羊毛來進行重新分配,那還搞個毛啊!

士大夫的優秀代表、從來都是文質彬彬氣定神閒的司馬光率先瘋了,在給王安石的信中,他不顧風度、呲牙咧嘴地嘶吼道,你薅我們的羊毛,比搜刮老百姓還可恨。

彼設法奪民,其害乃甚於加賦。

注意,這位史學大家口中的“民”絕非底層普通百姓,而是整個士大夫蛀蟲階層!

就連剛剛入仕不久,初嘗富貴卻尚未經磨難的蘇軾也跳出來大加反對。他沒有老狐狸司馬光的和狡猾和含蓄,而是直接說出了心聲:我們之所以走上仕途,就是想在為國效力之餘也享受一下生活,你這麼搞,不僅砸了我們的飯碗,也和國家的盛世景象和主流導向不符啊。

士大夫捐親戚,棄墳墓,以從宦於四方者,宣力之餘,亦欲取樂,此人之至情也。若凋弊太甚,廚傳蕭然,則似危邦之陋風,恐非太平之盛觀。”(《蘇東坡全集·卷五十一》)

面對洶洶眾議,王安石一沒有秦孝公的鼎力支援(宋神宗一直搖擺不定),二沒有生殺予奪的大權(最多把反對者從京城貶到地方),可謂獨力難撐、孤掌難鳴。

上層孤家寡人,底層聲音微弱,中間層掌握絕對力量卻拒絕配合——這也暴露了中間階層的慣有思維:國家興亡,皇帝有責,唯獨與我無關。

最典型的例子是赤壁之戰前的東吳和李自成兵臨城下時的大明。

03

孫權的選擇

赤壁之戰前的孫權面臨著一個生死抉擇:是抵抗,還是投降?

沒想到的是,他還在糾結的時候,手下以“顧陸朱張”為首的江東士族已經替他拿了主意:投降。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荊州牧劉表病逝,曹操藉機南征,主政的劉表次子劉琮舉州投降。

荊州既沒,曹操俯瞰江東,下游的孫權大起唇亡齒寒之感。這時,曹操的信到了,他說他帶來了八十萬人馬(實際二十萬左右),想和孫權一塊打打獵(會獵於吳)。

整個東吳都慌了,因為這是一場看上去毫無勝算的對決。

首先,從道義上來講,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佔據了制高點;其次,從實力上來講,在戰勝袁紹一統中原後,已經佔據大半個天下的曹操,對其他諸侯呈現碾壓之勢。此次兵臨東吳,更是舉全國之力,勢在必得。所以面對大軍壓境,東吳上下一片惶恐的末日景象,朝堂之上更是一片唱衰之聲,紛紛勸孫權為江東萬千生靈計,趕緊投降,免遭塗炭。

孫權一聽大為失望和惱火,因為他知道這群江東土著動了歪心思,要拋棄他了。

這來源於江東政權的獨特架構。

與曹操重用寒門、劉備偏向士族不同,東吳政權與士家大族的關係可謂相生相剋、相愛相殺、貌合神離。

由於創始人孫堅出身低微,向來為江東士族所不齒。而孫策入吳時又是以袁術部下的名義,所以又多了一個“入侵者”的身份,這就惹來了江東的一致抵抗。

對此,小霸王也不廢話,拿刀就砍,一時間江東人頭滾滾。廬江之役最具代表性,在太守陸康的帶領下,廬江城一直堅守了兩年才告破,陸氏宗族大多戰死。此役讓孫氏徹底站到了江東士族的對立面,直到許貢三門客刺殺孫策、孫權上位後才開始有所緩和。

孫權對此也是無奈,經過兩代人的博弈,他看到要想在江東站穩腳跟,就絕對離不開江東士族的支援;而江東士族要想維持舊日的榮耀和輝煌,也必須找棵大樹以求蔭庇。所以,只有和解、合作才是保證雙方共贏的唯一途徑。

但是,也僅僅是緩和而已,滅族之仇、奪土之恨,豈能是握個手、喊幾聲口號就能解決的?所以,雙方的關係只是一種為了相互依存而達成的暫時妥協,至於隔閡,那是刻到骨子裡的,永遠不會真正消除。正如田餘慶先生所說:“建安中,孫權群吏已有不少參用江東人士……不過,江東大族真心轉向孫權,畢竟需要一個過程。一般說來,在建安中這個階段,大族名士既不拒絕出仕,又保持某種距離;孫權對他們則是即使用,又防制。”

在這種心態下,對於江東士族而言,無論是孫權還是曹操甚至劉備,有奶就是娘。如有必要,別說是換一個主子,就是換十個八個也無所謂,你只要能用你的國家機器為我遮風擋雨就行了。

所以在孫權裝模作樣徵求意見的時候,這幫人都異口同聲地勸“你就從了吧”。

會權得曹公欲東之問,與諸將議,皆勸權迎之。

只有不是江東土著的魯肅一個人沒有表態,並且在孫權上廁所的時候追出來,說誰都可以投降,唯獨你不行。因為別人降了,身份地位不會有太大變化,你若投降,別說是富貴,能不能活命都是問題。所以千萬別聽那幫人的意見。

孫權感嘆道,這些人太讓我失望了,只有你瞭解我啊。

而肅獨不言。權起更衣,肅追於宇下,權知其意,執肅手曰“卿欲何言”肅對曰“向察眾人之議,專欲誤將軍,不足與圖大事。今肅可迎操耳,如將軍,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肅迎操,操當以肅還付鄉黨,品其名位,猶不失下曹從事,乘犢車,從吏卒,交遊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將軍迎操,欲安所歸。願早定大計,莫用眾人之議也”權嘆息曰“此諸人持議,甚失孤望。今卿廓開大計,正與孤同,此天以卿賜我也”。

在歷史上,士族的名聲歷來不好,他們對上指手劃腳、意圖左右皇權,對下盤剝百姓、截流國家資源。更為甚者,他們對上不想盡義務,對下不想負責任,壞事做絕還想著好處佔盡。江東士族的此番表現就證明了“君臣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士族雖然自唐宋以後就已經絕跡,但士大夫集團卻逐漸成熟,他們在政治主張和家國理念上又接過了士族的衣缽,發生在明末的“夾棍逼餉”就將江東士族的嘴臉進行了重新演繹。

04

劉宗敏的“夾棍逼餉”

崇禎十七年(公元1644年)三月初(距離李自成進京還有大約半個月的時間),朱由檢召開例會,他只說了一句話,就讓整個朝堂變得死一般的沉寂。

他向文武百官借錢給軍隊發餉。

貴為一國之君,居然發不出軍餉,而且還要向臣子們開口借,真可堪稱千古奇聞。

但沒辦法,此時的崇禎確實已經山窮水盡、坐困愁城。自他即位以來,旱、蝗、流民、後金……以及黨爭,各種天災人禍就像約好了一樣齊齊向他壓來。早在數年前,帝國財政就早已入不敷出,但為了抵禦內憂外患,仍然不得不加徵鉅額賦稅。於是,加賦逼民為匪,剿匪又得加賦,最終不僅問題沒有解決,還陷入了一個巨大而無解的惡性迴圈。

遺憾的是,即使如此也沒人吱聲。

崇禎只好耐著性了再次低眉垂詢,這次他讓自己的老丈人周奎帶頭,任務是十萬兩。

周奎直接跳了起來,先是大喊自己沒錢,繼而又說自己砸鍋賣鐵最多隻能湊出一萬兩。

一萬就一萬吧,螞蚱腿也是肉啊。退朝之後,崇禎回到後宮大倒苦水,周皇后聽說自己父親的事情後,既惱怒又羞愧,偷偷拿出自己的五千兩私房錢給父親,讓他一併捐上。

周皇后低估了父親的無恥,這位國丈把閨女送來的五千兩貪汙起兩千,連同自己的一萬一共捐了一萬三千兩。

國丈有了態度,其他人也就不能裝傻了,於是紛紛心不甘情不願地“慷慨”解囊,其中,內閣首輔魏藻德的捐款數額是……五百兩。

而滿朝文武的捐款總額則是20萬兩。

看著這點銀子,崇禎欲哭無淚。無錢發餉,士兵自然沒有作戰的積極性,李自成兵臨城下的時候,據說守城士兵大都消極怠工,趴在城垛子後面,無論軍官如何督促都不起來作戰。

鞭一人起,一人復臥。

這群官僚們手裡真得沒錢嗎?

非也,逢王朝末年,士大夫階層經過貪贓枉法、兼併土地和魚肉百姓,早就攢下了鉅額身家。面對國家危機和崇禎的哀求,他們不是沒錢可掏,而是不願意割肉而已——因為他們想著即使換了東家也可以繼續做富家翁。

但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1644年3月18日,李自成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就進入北京城。

剛開始的時候,為了收買人心,李自成還嚴肅軍紀作出一副秋毫無犯的樣子。但當他們開啟崇禎國庫的時候卻傻了眼,因為裡面居然只有區區幾十萬兩白銀。

這讓李自成大失所望,因為他的軍隊也鬧饑荒了。

這種情況發端於他的戰時經濟政策。

李自成的失敗有很多方面的因素,而其中非常重要但又為很多人忽略的是他的經濟政策:均田免糧。也就是歌謠中所唱的“開了城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

而在拿下襄陽城並建立“大順”政權後,他更是進一步提出了“三年不徵,一民不殺”的極端口號。

這一政策讓他的隊伍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得到了迅速壯大,但也造成了大順政權的短命。因為作為流寇打游擊的時候,你可以資糧於敵、以戰養戰。而一旦穩定下來,如果老百姓不交糧不納稅,那麼軍隊的給養從何而來?政權的運轉又如何維持?

“軍無輜重則亡,無糧食則亡,無委積則亡。”(《孫子兵法軍爭篇》)

李自成不懂這一點,或者是他雖然懂,但是多年養成的“流寇”思維佔了上風。在他的腦子裡,大概把北京想成了第二個洛陽,把崇禎想成了第二個福王,他要繼續吃大戶,繼續資糧於敵,期待打下北京後,用大明的國庫來賞軍、吃飯、運轉。

但沒想到,崇禎的國庫早就窮到見底了。

好人沒法裝了,李自成開始了飲鴆止渴的作死之路:夾棍逼餉。

他成立了一個“逼餉鎮撫司”,由大將劉宗敏和李過主持,任務是向那幫剛換了主子、妄圖繼續享受富貴計程車大夫要錢。

劉宗敏可不是崇禎,而這個“鎮撫司”更不會去和大臣們商量,他們的手段很簡單,就是用刑,用到榨乾你最後一滴血來為止。

重刑之下,任何語言都變得蒼白,這群背叛大明、拋棄崇禎的大臣開始如流水般地往外吐錢。

國丈周奎。這個跳著腳向女婿哭窮的國丈,在酷刑之下,除上交白銀53萬兩之外,尚有奇珍異寶幾十車。

內閣首輔魏藻德。可能是因為首輔只當了三年的緣故,夾斷手指也只榨出幾萬兩白銀。劉宗敏不相信,於是繼續用刑,在遭受5天5夜酷刑後,魏藻德被夾碎了腦殼,慘死獄中。

應該說,劉宗敏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數日工夫,竟然從這群在崇禎面前近乎一毛不拔的官僚身上,榨出白銀7000餘萬兩——如果崇禎有這些銀兩,李自成能進得了京?皇太極又能入得了關?至少不會這麼快這麼直接。

這就是封建士大夫們的真實嘴臉,他們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家、國、天下”在他們心中的真實次序。與自己的小家相比,朱氏江山毛都不算,充其量就是一家能給他們發餉的私人企業。在企業興旺發達的時候,他們背靠大樹升官發財;而當企業面臨困境甚至有倒閉危險的時候,他們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與企業同舟共濟、共渡難關,而是如何規避風險、最大限度地不受企業牽連。

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苦難是一塊試金石,黃沙淘盡,才知哪是真金,哪是渣滓;

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總是讀書人。困境是一面照妖鏡,走投無路,方能分清好壞,辨得忠奸。

這個道理崇禎明白地太晚,在煤山上頸入白綾前才想起“諸臣誤我”、“文臣個個可殺”。

對此,歷代雄才偉略的帝王都心知肚明,為了搏取支援和交換利益,他們與士大夫階層鬥智鬥勇可謂費盡心思,像漢武帝利用董仲舒篡改儒學,趙宋不殺士大夫,朱元璋嚴刑峻法,等等。

當然也有人別出心裁,想透過樹立道德模範來榜樣天下。

05

海瑞:真正的模範,失敗的標杆

海瑞是一個傳奇,一個之前和之後都很難再出現或複製的傳奇。

首先,他是一個清官,清得最極致、最純粹的那種。

大明嘉靖三十七年(公元1558年),海瑞任淳安知縣。到任後第一件事,就是讓師爺把淳安縣所有吃官飯人員的“常例錢”給列出來。

什麼是“常例錢”?

顧名思義,就是按慣例送的錢。明代葉子奇的解釋最為貼切,就是管事的向服務物件定期索要的好處費。

管事而索曰常例錢。(《草木子·雜俎》)

《水滸傳》第三十七回中,戴宗因不知道新來的配軍是宋江,大罵其不懂規矩:“新到配軍,如何不送常例錢來與我!”

海瑞看完報告後,立即下令革除所有常例。

在早已習已為常的淳安官場,此令不啻為一聲炸雷。但官大一級壓死人,各人又都知道海瑞為人,於是默不作響,卻又在等著看海瑞的笑話,看他怎樣憑五兩的月俸來養家餬口。

不久之後,這群等著看笑話的人失望甚至絕望了——失望是因為海瑞在自給自足,絕望則是因為只要海瑞在,這個“常例錢”就永遠無法恢復了。

只見海瑞在官署後院開了一片荒地,只要一有空閒,就和老僕人一起進行耕作。穿著一點也不講究,就是老粗布,官服一穿好幾年,打的補丁太多以至於看不出官服原來是什麼顏色;吃更不用說,全是粗糧,就連燒飯用的木柴都是自己上山打來的。

遷淳安知縣。布袍脫粟,令老僕藝蔬自給。

唯一一則新聞來自於海瑞買肉。

某天,海瑞的上司、浙江總督胡宗憲對下屬們說,告訴你們一件奇事,昨天海瑞給母親做壽,居然上街買了二斤豬肉。賣肉的屠戶逢人便講,說做夢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做上海縣令的生意。總督胡宗憲嘗語人曰:“昨聞海令為母壽,市肉二斤矣。”

其次,他是一個好官——並非說他的能力多強,而是一個在道德意義上老百姓心目中的完美好官——真正為民作主,為此不懼強權、不怕殺頭,甚至開罪皇帝也在所不惜。

浙江總督胡宗憲是較早領教海瑞手段的人之一。

胡總督的兒子游玩路過淳安,因嫌驛站招待不周,胡公子一怒之下,把負責人倒掛了起來。海瑞聽說後,對手下人說,胡總督一向厲行節約反對浪費,此人如此行事,肯定是冒充的。於是將其拘捕,並把財產充公。胡宗憲聽說後唯有苦笑。

宗憲子過淳安,怒驛吏,倒懸之。瑞曰:“曩胡公按部,令所過毋供張。今其行裝盛,必非胡公子。”發橐金數千,納之庫,馳告宗憲,宗憲無以罪。

不唯胡宗憲,連修道的嘉靖也被他擺了一道。

嘉靖是一個複雜的皇帝,在位四十餘年,前半段勵精圖治,後半段怠於朝政,完全沉迷於求仙問道。有人因此諫言,卻都被問了罪,於是百官明哲保身、三緘其口。唯獨海瑞敢揭逆鱗,上了一道著名的《治安疏》,將嘉靖罵了個底掉。

嘉靖讀完大怒,命令左右趕緊去抓,免得讓他跑了。左右卻說,此人早有心理準備,上疏的時候就備好了棺材,所以不會跑的。

嘉靖一聽,沉默良久,又撿起上疏讀了幾遍,怒火漸漸轉為嘆息,說這個人和比干有得一拼,但我卻不是紂王。

時世宗享國日久,不視朝,深居西苑,專意齋醮。廷臣自楊最、楊爵得罪後,無敢言時政者。四十五年二月,瑞獨上疏。帝得疏,大怒,抵之地,顧左右曰:“趣執之,無使得遁!”宦官黃錦在側曰:“此人素有痴名。聞其上疏時,自知觸忤當死,市一棺,訣妻子,待罪於朝。僮僕亦奔散無留者,是不遁也。”帝默然。少頃復取讀之,日再三,為感動太息。嘗曰:“此人可方比干,第朕非紂耳。”

隆慶即位後,對於海瑞這麼一個砸不扁、煮不爛的銅豌豆也沒有辦法,讓他到南京擔任右僉都御史——如此一來,既顯示重用,又眼不見心不煩。但這麼一來,可苦了南京的各級官員,手底下不乾淨的直接辭職,大戶人家把紅色大門塗成黑色。海瑞到任後也毫不含糊,打富濟貧,將被富人兼併的土地重新還給窮人。帝崩,穆宗立,歷兩京左右通政。三年夏,以右僉都御史巡撫應天十府。屬吏憚其威,墨者多自免去。有勢家朱丹其門,聞瑞至,黝之。素疾大戶兼併,力摧豪強,貧民田入於富室者,率奪還之。

之所以說他極致、純粹,是因為歷史上雖然出現過很多好官,但像他這樣一窮二白、不置產業、不媚上、不結黨、不營私、拒絕甚至破壞官場潛規則的,卻是完完全全的獨一份!

但也因為此,海瑞這個典型又無法學習和不可複製,所以,以道德的名義樹立模範和榜樣的嘗試也失敗了。

沒辦法,帝王們只好親自上陣了。

帝王的節儉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官X代或者富X代們不知創業艱難,不懂稼穡之苦,所以往往會崽花爺錢不心疼。

同樣,作為企業員工,平時也只關心薪水的高低和福利的好壞,至於企業經營如何、前景如何,那是老闆一個人的事情,大抵與他們無關。

位極九五的皇帝和官僚士大夫也面臨同樣的問題:前者想讓後者最大限度地替國分憂,即所謂忠君愛國;後者卻千方百計地只想獲取利益而規避風險和責任。

兩者的博弈持續了數千年,結果表明,無論是文的、武的、軟的、硬的,面對雞賊而且抱團計程車大夫最終都會失去作用。

沒辦法,帝王們只好自己上了——我勤儉節約、艱苦奮鬥,你們也跟著學行嗎?

隋文帝楊堅。

楊堅的皇位和天下來得很陰暗很無恥,但並沒有妨礙他成為一位好皇帝。

四百年的戰亂和分裂在他的手裡結束,科舉、三省六部在他手裡開創,破敗的經濟在他手裡恢復——他攢下的糧食甚至到李世民的時候還沒有吃完——他的時代被稱為“開皇之治”。

即便創下了這麼一份輝煌家業,楊堅卻終其一生一直過著平淡甚至清苦的日子。

為了節省開支,他的衣服全部用最普通的布織成,破了縫補再穿。整個皇宮大內的一切用具全部鐵製或銅製,完全見不到金銀玉器,而且實行嚴格的數量和規格供應,不逾矩不超量。飲食更是每餐只吃一小盆肉。

開皇、仁壽之間,丈夫不衣綾綺,而無金玉之飾,常服率多布帛,裝帶不過以銅鐵骨角而已。

楊堅不僅自己堅持艱苦樸素的作風,他還要求各級官僚也要如此。某次,相州刺史豆盧通進獻了一批上好綢綾,被楊堅下令當殿焚燬,以此阻絕官員效仿。

帝令行禁止,上下化之。

楊堅不僅勤儉立國,他還能真正關心民間疾苦。關中大飢,當賑災官員向他展示百姓所吃的豆屑雜糠時,他涕淚俱下,遍示群臣,一番自我檢討後,以一個月不近酒肉作為對自己的懲罰。

嘗遇關中飢,遣左右視百姓所食。有得豆屑雜糠而奏之者,上流涕以示群臣,深自咎責,為之撤膳,不御酒肉者殆將一期。

他還把節儉當作家風來影響和警示太子楊勇,告誡其捨棄奢華方得長久。

我聞天道無親,唯德是興,歷觀前代帝王,未有奢華而得長久者。

但皇二代楊勇終究沒能理解父親的苦心,並因此被廢,讓故作節儉以迎合父親的楊廣撿了桃子。

宋仁宗趙禎。

毫不誇張地說,趙禎是中國歷史上唯一一個真正擔得起“仁”字的好皇帝。

1063年2月,趙禎病倒。在宰執們的帶領下,一眾大臣來到皇帝的寢室,還沒看病人,卻都被裡面的裝飾給驚呆了。

因為這位執政42多年的皇帝寢室,居然寒酸地連點綾羅綢緞都沒有(帷帟衾裯,多用繒絁)!

所有人都知道趙禎凡事節儉,但都沒想到竟然節儉到如此地步。

一次宮廷宴會,趙禎面前上了一道蒸螃蟹。一數,二十八隻。

可能因為很少吃這種東西,趙禎就好奇地問這螃蟹多少錢。

一旁的侍從回答說,一千錢一隻。

趙禎一聽大怒,我一直倡導要厲行節約,結果這一道菜就要兩萬八千錢,這得相當於多少人的口糧呀。

直到宴會結束,趙禎一筷子都沒有動。

但是,他不動不代表別人不動。

北宋自趙匡胤“杯酒釋兵權”定下重文抑武和不殺士大夫的基調後,從立國之初就不抑制土地兼併,對貪腐行為也是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此,各級大員無論清正與否全部累至鉅富,並以豪奢為榮。

就以在正史中的名臣和演義中的清官寇準為例。

在演義中,寇準窮得連茶都喝不起,但實際上,他成名後的生活卻是極端豪奢,天天大宴賓客不說,闔家上下連廚房裡都整夜點著蠟燭——要知道,在那時蠟燭可是不易得的奢侈品。

準少年富貴,性豪侈,喜劇飲,每宴賓客,多闔扉脫驂。家未嘗爇油燈,雖庖匽所在,必然炬燭。

歐陽修對此表示了確認。

公嘗知鄧州而自少年富貴,不點油燈,尤好夜宴劇飲,雖寢室亦燃燭達旦。每罷官去,後人至官舍,見廁溷間燭淚在地,往往成堆。”(《歸田錄》)

道光帝愛新覺羅·旻寧。

道光很苦命,他繼位的時候,所謂的“康乾盛世”早已連尾巴都看不到了,王朝已是滿目瘡痍、日薄西山。

面對此般光景,道光思來想去,決定從反對腐化厲行節約入手,改變乾隆以來的奢靡腐化作風。他的做法是躬行節儉,榜樣天下。

他下了一道《御製聲色貨利諭》,號召全天下都要行動起來,厲行節約反對浪費。並重點詔諭停止進貢,減輕百姓負擔,還叫停了紫禁城擴建專案。

在飲食上,要求每天只能做4樣菜,有時候甚至就是一碗豆腐燒豬肝,麵食則是太監到宮外買的大餅。

在穿著上,他規定凡六品以下官員只能穿布料做的衣服。對此他更以身作則,常年穿一條舊褲子,破了就打上補丁後繼續再穿,一時成為風尚。

遺憾的是,他的努力也沒有起到一點效果,像穿破衣服就不僅沒省錢,還成了笑話,因為這不僅沒有實現節儉,還給了投機者鑽營的機會。

大學士曹振鏞率先看到了商機,他故意在衣服上打補丁並讓皇帝看到。彙報完正事後,道光因大起知己之感而把曹振鏞單獨留下,聊了一會後,他問:你的褲子打掌花了多少錢?

曹振鏞傻了,他哪裡真正穿過打掌的衣服,情急之下說了句“三兩銀子”。道光聽後大為感慨,說我的花了五兩呢,還是外面便宜啊。

這位不出宮門、在家自我算計的皇帝不知道,五兩銀子別說是打掌,做新褲子的話都不知道要做多少條呢。

看來,榜樣不行,以身作則也不行,那就只能來硬的了。

雷霆之怒

建章立制,無人遵守;樹立榜樣,無人效仿;躬行節儉,無人跟從。

面對專制體制下的這一陋習和痼疾,大多數最初還想有所作為的皇帝在種種嘗試之後基本上都放棄了,打算與士大夫們實現妥協甚至同流合汙。

但是,有一個人對此說不。

他就是明太祖朱元璋。

既然率土之濱莫非王土,那麼,我們老朱家的東西憑什麼要讓你們分一杯羹甚至是你們說了算?

我的地盤我作主。

洪武二年,朱元璋不顧帝國初建百廢待興,就急怱怱地下詔肅貪。詔書中,他語重心長地說:此弊不革,欲成善政,終不可得。

朱元璋打出了一整套組合拳:建立監察制度,出臺律法(《大明律》)及案例分析(《御製大誥》)——像最著名的貪贓六十貫論絞即在其中。

與以往不同的是,朱元璋對反腐絕對零容忍:你可以貪,但拿頭來換!

從洪武四年開始,監獄裡的犯人陸續多了起來——注意,裡面幾乎沒有真正的民間犯罪,而大多是七品以上的在編官員。到洪武九年的時候,這一數字進一步擴大,落馬官員突破萬人——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數字,要知道,當時整個大明朝除京官以外,所有官、吏也不過四萬餘人。

按:每縣設知縣、縣丞、主簿、典史各一人……計天下縣凡一千一百七十有一(《明史卷七五》)。

這其中,洪武四年的甄別、洪武八年的空印案貢獻了很大力量。

洪武十八年,官、商勾結的郭桓案爆發,僅江南地區就有三萬人頭落地。

洪武十八年到二十八年,朱元璋的反腐進入白熱化,號稱無日不殺人。很多省份像兩浙、江西、兩廣和福建的行政官吏,居然沒有一個能做完任期,輕則貶黜、流放,重則殺頭。因殺人過多,無人辦案,很多地方甚至出現了“戴死罪、徒流辦事”和“戴斬、絞、徒、流刑在職”的奇怪現象:由犯罪但尚未正式服刑的官吏,帶著鐐銬坐堂辦公。

如此雷霆手段,問題解決了嗎?

沒有。

不僅沒有,整個事態甚至還朝著相反的方向發展,到仁、宣時期已經不可控制。

對此,其實晚年的朱元璋就早有預見,他曾感慨地說,我本想殺盡天下貪官,卻怎奈早上剛殺完,晚上又有人貪汙。

我欲殺盡天下贓官,但是奈何朝殺而暮犯。

此時的朱元璋好像是認命了,因為他的嚴刑峻法因為體制缺陷而終究沒能戰勝得了人性。

太祖都如此無奈,繼任者就更不行了,大明國運在帝王與士大夫們的博弈中愈走愈窄,到崇禎的時候,士大夫終究還是拋棄了他們因經營不善而瀕死的母公司,另謀高就了。

體制之殤

效忠來自於體制,背叛同樣來自於體制。

專制體制下的君臣關係,嚴格意義上來說其實就是一種僱傭關係,你(帝王)花錢買服務,我出力掙工資,兩不相欠。而所謂忠君愛國思想的灌輸實際上是帝王方面一廂情願的條件附加——對這一條款,士大夫們當面表示接受,但骨子裡卻是絕不認同的。因為在他們看來,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只是提供服務而已,而絕非是簽了賣身契——於是,在面對困境的時候,他們認為無論自己做出何種選擇都是無可厚非的。

所以,無論是秦皇漢武還是唐宗宋祖,他們的是想法和做法都沒有什麼大問題,只是敗給了人性,更敗給了體制。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