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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首終返天龍山,百年漫漫“歸鄉路”

新華社北京7月30日電 7月30日,《新華每日電訊》發表題為《佛首終返天龍山,百年漫漫“歸鄉路”》的報道。

天龍山一座仿古展廳裡,3D列印的第8窟區域性,給人身臨其境之感。中心展櫃裡,一尊佛首雙目微閉,笑意盈盈。在海外漂泊近百年後,今年7月,它正式回到家中。

佛首和它背後3D列印的第8窟區域性。新華社記者柴婷

這是天龍山石窟第一件回到原屬地的海外流失文物,也是近百年來第一件從日本回國的天龍山石窟流失文物。

“文物回到誕育它的人文和自然環境,才能更好呈現其獨一無二的文化價值、歷史內涵。”在太原市天龍山石窟博物館工作了24年的館長於灝說。

捐贈人張榮出席佛首迴歸儀式。新華社記者柴婷

佛首捐贈人張榮表示,這尊佛首從日本回歸故土在他的人生中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他希望透過捐贈,起到承前啟後的作用,鼓勵更多人參與到文物迴流事業中。“下次文物捐贈迴歸,也許是你,也許是他,期待大家都來盡一份綿薄之力,點滴之水,終成洪流。”

天龍山石窟

16窟外觀。太原市天龍山石窟博物館供圖

日本學者:“東方文化遭此荼毒,使人情何以堪!”

1918年,天龍山石窟進入日本人的視野。

那年6月下旬,日本建築學家關野貞到太原調查古蹟。他根據地方誌的記載,30日早晨,頂風策馬,前往天龍山。隨著道路日益險峻,他棄馬攀登,最後在快到絕頂的地方看到有北齊、初唐的石窟,喜不自勝。於是晚上投宿附近寺廟,第二天繼續調查,直到黃昏才返回太原。雖然帶的膠捲不夠,但還是對大多數石窟進行了初步考察與拍攝。

天龍山石窟距離山西太原市區30多公里,東魏大丞相高歡、北齊文宣帝高洋曾在此修建避暑宮、開鑿石窟、興建寺院。天龍山石窟始鑿於北朝東魏時期,歷經北齊、隋、唐等不同時期開鑿,現存洞窟25個,造像500餘尊。

天龍山石窟

18窟北壁一佛四菩薩像。太原市天龍山石窟博物館供圖

在《中國古代建築與藝術》一書中,關野貞這樣評價天龍山石窟:天龍山石窟之特色在於留存他處罕見之北齊、隋初石窟與拜殿雕有的建築物細部,以及留存唐初雕刻之傑作。天龍山唐代石窟規模雖小,然手法精練,凌駕於龍門唐代石窟之上。

當時在關野貞看來,天龍山石窟因位於山間偏僻處,來訪者少,人為破壞亦少,故較能以當年原貌留存至今。

繼關野貞後,日本佛教史學家常盤大定、日本學者田中俊逸等紛至沓來。天龍山雕刻藝術名滿天下時,也招來不法商人貪婪的目光和慾望。

天龍山石窟第8窟北壁主尊佛未被破壞前的照片。太原市天龍山石窟博物館提供

常盤大定不久便知曉天龍山石窟遭劫。1925年,他委託慶應大學學生趙青譽與太原美麗興照相館老闆,前往天龍山實地調查並拍照。但當他們進入石窟後,卻被眼前情景所震驚。

“驚聞天龍山石窟幾無倖免,盡遭破壞,其狀不忍卒睹、令人心酸。東方文化遭此荼毒,使人情何以堪!”常盤大定在《晚清民國時期中國名勝古蹟圖集》一書中寫道。

專家認為,自關野貞考察天龍山石窟之後的幾年裡,石窟造像被生生鑿取,有的整體被盜,其慘狀難以言表。導致這一狀況的原因有很多,但與日本古董商山中定次郎及山中商會有直接關係。

據不完全統計,在那段風雨如晦的日子裡,天龍山石窟240餘尊造像被盜鑿,150餘尊成為國外博物館和私人的珍藏。

張晉峰展示他的畫。受訪者供圖

借畫回鄉:“希望它有一天能漂洋過海歸來”

對它們的思念,成為當地畫家張晉峰藝術創作的源泉。

一幅幅或彩鉛或水墨、或寫實或超現實的畫作,不像出自一個不曾見過佛像真容的畫家之手。透過層層疊疊的勾勒,能看出佛像的斑駁和歷史的起落。

張晉峰的畫作。新華社記者王學濤攝

名為《佛殤》的彩鉛畫上,一尊佛首橫臥,雙目微閉,微微上揚的嘴角帶著似有似無的神秘笑意,流暢自然的曲線到頸部後消失,軀幹位置被氤氳水汽替代。水流將佛首輕輕托起,送往未知的終點。

“我希望它有一天能漂洋過海歸來。”張晉峰說。

張晉峰出生的村莊距離石窟還有一段距離,但他從小就聽村裡人講天龍山的故事,長大參觀後才發現早已無緣再睹昔日佛容。

“想象和現實之間有落差。”張晉峰說,有一次他參觀石窟,準備離開時,一束陽光打到洞窟裡,照在一個殘缺的佛像上,石質的斑駁感很有溫度。“那種侘寂之美,讓人心動。我覺得應該做些什麼。讓人們發現這種被淹沒的、遺忘的、失落的美。”

張晉峰開始為流失海外的佛像作畫。他從網路上、書籍裡搜尋照片,拜託朋友幫忙拍照,他走進石窟凝視造像細節,找尋古人創作的靈感。

“他能連畫3個小時不起來,為了這事什麼也顧不上。”張晉峰的妻子李清玲說。

7年間,張晉峰創作了近80幅天龍山流失海外的佛造像。3年前,他的展覽在太原美術館順利開展,天龍山石窟流失海外佛像“借畫回鄉”。

在他的諸多作品中,一幅等身大的全身佛像尤為吸引人。佛像盤腿而坐,祥和的面龐下方,脖子上有一道刀痕。旁邊,一幅水墨畫描繪的就是該佛像的原址,如今,空蕩蕩的石窟裡只剩下片片殘影和當年被盜時留下的道道刀痕。

“希望用我的方式,銘記歷史,激發大家保護文物的意識。”張晉峰當然更盼望實物能迴歸故里,“這裡畢竟是它們的家。”

天龍山石窟造像三維掃描、建模 。太原市天龍山石窟博物館提供

數字合體:“只有新時代才能創造這樣的奇蹟”

2019年,透過數字多媒體技術,天各一方的石窟造像合歸一體。

在微信公眾號“天龍山石窟博物館”上,可以線上VR全景欣賞天龍山石窟美景。正在天龍山石窟博物館舉辦的“復興路上 國寶歸來”天龍山石窟迴歸佛首特展上,只要輕輕動下手,就可以欣賞到天龍山老照片、天龍山石窟已知文物在世界的分佈,還能透過縮放、旋轉全方位欣賞流失海外的文物。

“只有新時代才能創造這樣的奇蹟。”於灝說。

海外流失文物。太原市天龍山石窟博物館供圖

這一切源於多方“盼團圓”的夢想。

太原理工大學藝術學院院長趙慧說,2012年藝術學院購買了德國裝置,開始從事文物數字化工作。8年前,在北京的一個學術會議上,美國芝加哥大學東亞藝術研究中心的蔣人和教授表達了想把流失海外的石窟造像與中國國內的石窟本體做關聯性研究的願望。他得知這一訊息後,便主動聯絡,表達了合作意願。

2014年底,太原理工大學藝術學院、美國芝加哥大學東亞藝術研究中心、太原市天龍山石窟博物館三家合作,開始做天龍山石窟數字復原專案。

目前,他們在10個國家的30多座博物館,採集到100餘件天龍山流失造像的三維資料,完成了11個主要洞窟的專業數字復原,實現了大部分流失海外造像的數字化迴歸。

天龍山景色。太原市天龍山石窟博物館供圖

2019年7月,天龍山石窟數字復原的部分成果在法國展出,當地市民排隊觀看,成為中宣部“中華文化走出去”工作重點任務專案之一;9月,“美成天龍——天龍山石窟數字復原展”在太原市博物館展出,拉開天龍山石窟科技保護成果在國內展覽的序幕。

“看著它們端莊典雅、飄逸多姿、栩栩如生的形象,感到它們的眉眼、嘴角都在朝我微笑。我凝望著它們,彷彿見到了久別的親人。”於灝說。

鑑定專家:“追尋造像下落是一個漫長而複雜的過程”

李裕群對天龍山石窟的文物如數家珍。

他說自己曾參與過4件天龍山石窟文物迴歸的鑑定工作:兩件文物由中國國家博物館收藏,一件文物由太原商人從美國購買回國,第4件便是剛回到天龍山的這尊佛首。

“能參與鑑定是一種緣分。”李裕群是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他記不清自己到天龍山石窟走訪過多少次,印象最深刻的是20世紀80年代他在寫碩士論文時,之後對天龍山石窟的熱愛便一發不可收拾。

石窟本體三維掃描 。太原市天龍山石窟博物館提供

“洞窟裡不是缺佛頭,就是殘肢斷臂,斧鑿的痕跡讓人心疼、心酸,又很悲憤。”李裕群認為,這種盜鑿不僅破壞了造像本身,還加劇了風化速度。據他觀察,造像被盜鑿後,斷面風化得更厲害。

李裕群的鑑定書,在這次佛首迴歸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2020年9月14日,國家文物局監測發現,日本東瀛國際拍賣株式會社擬於東京拍賣一尊“唐天龍山石雕佛頭”,疑似天龍山石窟流失文物。

李裕群告訴記者,經過他和其他文物鑑定專家認真觀察,認定該佛首為天龍山石窟第8窟北壁佛龕主尊佛像的被盜佛首。隨後國家文物局啟動追索機制,確定“叫停拍賣、爭取回歸”的工作目標,10月15日致函拍賣行,要求終止與該佛首相關的拍賣和宣傳展示活動,予以撤拍。拍賣行積極配合。國家文物局與拍賣行董事長張榮取得聯絡,鼓勵促成文物迴歸。

“追尋天龍山造像的下落是一個漫長而複雜的過程。”李裕群認為,一旦有造像從私人博物館和私人藏家手中出現時,可以根據洞窟破壞前的原點陣圖片、早年的調查記錄、鑿痕、造像的修補痕跡、真偽問題等進行判定。

然而,李裕群感慨道,私人收藏的比較容易在拍賣市場看到,但很多已經成為博物館的典藏品,就不好出來了,一些文物或將成為遺憾。他呼籲加強國際間的合作,特別是華人華僑的參與。另外,還應加強人才培養,掌握鑑別能力,為文物迴歸提供證據支撐。

張榮在參觀天龍山石窟迴歸佛首特展。新華社記者柴婷

佛首捐贈人:“希望大家共同參與”

近二三十年來,張榮多次促成海外流失文物迴歸祖國,其中,這尊佛首是他促成回國的第7件國寶。

“讓身首分離百年之久的佛首,回到祖國故土,是我應該做的事情。”張榮說,5個月前,當他看到佛首亮相中央廣播電視總檯春節聯歡晚會的那一刻,內心非常激動,民族自豪感和榮譽感油然而生,他也收到上千條祝福資訊。

由於國際規則不足、各國法律相異,加上基礎研究欠缺、各方力量分散,中國石窟寺流失文物迴歸尚存諸多障礙。

中國政法大學教授霍政欣說,從既有的迴歸案例來看,當前石窟寺流失文物主要是透過捐贈、回購或主動歸還的方式迴歸祖國的,以法律途徑追索的實踐尚付闕如。

參觀者在拍攝佛首。新華社記者柴婷

對此,張榮希望大家共同參與。他說,民間參與的好處在於速度比較快,“文物迴流是瞬間工作,如果不及時買下,這件文物可能一輩子與你擦肩而過。”

“我是拍賣行的老闆,是賣東西的人,但也在捐贈,希望所有的拍賣行能夠在發現盜賣品時跟我一樣主動去做。”張榮說。

雖然現在天龍山路難走、電常停、遭盜鑿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但時常值夜班、地處偏僻的客觀條件,仍然考驗著這裡的工作人員。

“一開始也有牴觸心理,這裡太安靜了。”28歲的劉穎是天龍山石窟博物館的第一個碩士研究生,歷史專業出身的她入職3年,工作已是得心應手。

年輕人為這裡注入新鮮血液,而“老一代人”則為他們樹立了“堅守”的榜樣。

“我們要把文物看好、研究好,等著越來越多海外流失文物回家。”劉穎說。(記者王學濤、徐偉、柴婷、韓依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