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他一個教書先生，當年把我這個黃花大姑娘，他親女兒，送出去“賣大炕”！
我憑什麼給他養老送終！
如今，他暴屍街頭，連一個棺材板也沒有。罪有應得，活該！
王月娥站在父親的屍體前，哭得顫顫巍巍，眼淚成線。
十幾年的委屈，王月娥只能對著父親生前的好友，算命先生劉一卦一個人嘶吼了。
民國時期，東北農村，錢家莊。
地主錢有財的二兒媳王月娥，接到了王家屯鄉親的傳信，老父親王富貴剛剛去世。
王月娥並沒有感到悲痛，甚至一點心痛的感覺也沒有。
只是吩咐下人，打發傳信的一點銀兩，就回屋子歇息去了。
錢有財是錢家莊的大戶人家，此人懂得禮數規矩，即便兒媳十幾年不回家看老父親一眼，錢有財也認為，老父親去世，即便父女之間有仇恨，親女兒還是要回去的。
錢有財備好了銀兩，召喚趙月娥：月娥啊，怎麼他也是你的親生父親，狗不嫌家貧，你怎麼也得回去看一眼！
別耍性子！我已經備好一些銀兩，安排下人和你一起回去，給你老父親發喪禮，別讓外人看笑話。
王月娥揹著身子，側躺在炕上，早已經哭成了淚人：我親生父親，他還是我親生父親嗎？他做的好事！
月娥啊，畢竟年代不一樣，你也是要理解的。
王月娥早已經對父親王富貴恨之入骨。
月娥怎麼也想不通，老父親是一個教書先生，卻讓自己年紀輕輕的，就去“賣大炕”。
“賣大炕”在那個年代，是東北特殊時期特有的產物，就是家貧的女子為了生計，或被脅迫去煙管陪有錢人“睡大炕”。
沒有活路的女子，在東北的大炕上，伺候有錢人，簡稱“賣大炕”。
王月娥怎麼也想不通，那個年代，自己家境雖然談不上不富裕，但也不至於，讓自己出去賣身的地步。
而父親卻做出了……就是因為，父親收留了幾個和自家毫無血緣關係，毫無半點瓜葛的孩子，卻讓自己出去“賣大炕”。
最讓王月娥氣憤的是：
大姐王金娥，二姐王銀娥，四妹五妹王秀娥，王彩娥都是父親收養的，他們如今都發展得好好的，卻多年不和父親聯絡。
而自己當年為了這幾個姐妹，被父親逼著自己出去“賣大炕”。
一想起那些猥瑣，渾圓的有錢人摟著自己，撕扯自己的布兜，瘋狂地蹂躪自己……那些醜陋的鏡頭，讓王月娥恨得咬牙切齒，眼淚飛濺：
父親當年為啥對自己那麼狠！
還有，自己的親大哥王金寶，也就是父親的親兒子，居然被餓得啃樹皮！被活活餓死了。
就是因為父親收留了一個男孩，也就是自己的小弟王銀寶。
為了養活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男孩，餓死自己親兒子，月娥的親大哥王金寶，雖然大哥有點智障……
王月娥在錢有財的催促下，最後還是下了決心，準備回去一趟。
回去不是為了給老父親發喪，她覺得父女的情分已盡，父親不值得她傷心，磕頭。
她內心想的就是，回去看看父親的慘狀，俗話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聽傳信的人說，父親暴屍街頭，已經好幾天了，連個棺材板都沒有，王月娥不禁冷笑了一聲。
下人備好馬車，半日行百里，王月娥終於到了自己村子王福屯。
別看就百里的路程，十幾年來，王月娥從沒有回來一次，當年血淋淋的“賣大炕”生涯，早已經讓她恨透了父親以，包括王福屯的一切。
秋風刺骨。
月光下，自己家的院落和十幾年前相比，顯得越發的破敗，院內雜草叢生。
院子裡亮著燈，院子裡只有一人，就是父親的生前摯友風水先生劉一卦。
方圓百里，就這兩個文化人，一個是父親私塾先生王富貴，再就是這個算命先生劉一卦。
王月娥甚至感覺，父親連一個算命先生都不如。
記憶中，小時候自己餓得前胸貼後背，老父親看見就當沒看見，還是隔壁這個劉叔叔給自己塞了半張烙餅。
在王月娥心裡，父親就是個冷血的惡魔。
對自己親骨肉下狠手。
劉一卦看著王月娥回來：月娥啊，你也是狠心，十幾年不回老王家，你父親臨走也沒看見你！你父親一輩子命苦啊，養活你們七八個，臨走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活該！
王月娥背過身去，面對著月亮地。
月娥啊，不能這麼說，我知道你對你父親有看法，可你父親當年也是有苦衷的！
劉叔叔！你不要給你們文化人和稀泥了，無情無義就是無情無義！你見過親生父親把自己女兒送去“賣大炕”的沒有！你見過親生父親讓自己大兒子餓得啃樹皮，然後，活活餓死的嗎！
月娥！是，你父親把金寶，你大哥餓死了，可你父親也是……
也是什麼！什麼人能把自己親生兒子餓死！我大哥不就是智商有點問題嗎！
不能這麼看，月娥，你父親當年我是瞭解的，你也知道，你父親當年收了幾個孩子，你大姐王金娥和你二姐王銀娥，還有你四妹和你小妹妹。當年，這幾個孩子，都是當年一個受傷義士的孩子，為了逃難，義士塞給你爸爸的。誰讓你爸爸是教書先生呢？
那個義士我見過，受了傷，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你父親，能讓他這幾個孩子活命就行。
然後，義士就死在了你家的院子裡。
你父親最後讓老大王金娥出去賣煙槍，培養老二王銀娥教書，最後老四和老五也出息了，留了洋。
是，你爸爸虧待了你！你是你爸爸的親女兒！一般的父親也……哎，別說了，都已經過去了！
還有，你小時候那時候，一個窮要飯的領著男孩子，餓得直晃悠，來你家討飯，討飯的要把孩子送給你父親，說給一口吃得就行。
要不然，他就把孩子埋了。那個孩子就是你二哥王銀寶。你爸爸可是個遠近聞名的大善人啊，他能捨得讓要飯的把孩子埋了嗎？
按理說，你家裡本來條件是不錯的，一下子多了四個女孩和一個男孩，你和你哥哥就受委屈了！
你大哥啃樹皮，餓死了以後，你爸爸到我家哭了好幾場。
月娥啊，人心都是肉長的，你父親能不心疼你們嗎！
還讓你去賣大炕！你父親和我哭了多少場，他心如刀割，痛錘自己，你以為她想自己的女兒……當年為了你的那幾個姊妹活命，也是沒辦法。
月娥惡狠惡瞅著劉一卦：
劉叔，我爸爸這是圖了啥！把我搭上，我哥哥搭上了！把他自己的性命搭上了！然後死無葬身之地，還沒有人給他收屍，他這是為了啥！
月娥啊，你可能不知道，我和你父親也算是方圓百里的文化人。你父親的經歷我最瞭解，當年，你父親領著你大哥逃饑荒，逃到咱們村子，那個年代村子裡也鬧饑荒啊。
你父親說自己有文化，可以教書，看誰家能給一口飯吃。
一個寡婦領著個女孩，布袋裡有半袋子米，就把米送給了你爸爸，還把那個女孩子也委託給你爸爸，說自己的命不值錢。教書先生活著有用，能教育更多的孩子。
然後，那個寡婦就餓死了。
月娥啊！你父親和你大哥的命也是人家給的啊！你爸爸和我哭了多少場，他不心疼你嗎。
可……可，他也不能……
月娥啊，他畢竟是你爸爸，他還有一個身份就是教書先生，他要救更多的人，那個年代活著比啥都重要。
月娥啊！
劉叔叔！月娥一下子撲進劉一卦身上，嚎啕大哭：可，我還是原諒不了……
王月娥眼淚哭幹，頭也不抬，打發下人趕馬車走打道回府了。
外面忽然下起了暴雨，劉一卦直搖頭，王富貴的這個命啊，連個發喪的後人都沒有。
半夜，劉一卦沒睡著，忽然外面有人砸門。
一開門，看見王月娥滿身淋溼，溼漉漉的，滿臉不知道是雨水還是眼淚：
劉叔叔，那個寡婦領著那個女孩就是我對不對！那個寡婦送給我爸爸的女孩，就是……我！對不對！
王月娥瘋狂地搖晃著劉一卦的身板子。劉一卦嘆氣：
孩子，畢竟你們幾個都活著，而你父親的親生兒子早就餓死了！
王月娥頓時就愣住了！呆呆的望著門外的瓢潑大雨……
爸！爸……你為啥對大哥那麼狠啊！
哭累了，王月娥跪著哀求：劉叔，明天求你給我父親發喪，這裡有銀兩，我給你磕頭了！
孩子，起來吧，起來吧，能給你爸爸發喪就是好閨女啊。
第二天早上，天矇矇亮，王月娥披麻戴孝，劉一卦在前面領著。
只見遠處跪著一個人。
二哥王銀寶，就是那個乞丐的兒子，擋在了靈車前，哭的顫顫巍巍。
二哥告訴王月娥，大姐和二姐早都死在外面了，要不一定會回來發喪。只是留洋的兩個妹妹也聯絡不上。
然後，劉一卦領著兩個王富貴的後人，消失在陰冷的晨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