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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猩猩飼養員想成為“網紅”

據新黃河報道:

不可否認,動物園是懷舊與童話的浪漫結合體,這裡有著每個人對自然世界的“最初印象”,是“夢開始的地方”。

動物不會“說話”,在動物園,飼養員是它們與公眾“溝通”的紐帶,作為動物利益的直接呼籲者,自媒體世界裡,他們開始“被看到”,擁有流量成了“捷徑”。

一位來自濟南的猩猩飼養員趙鵬,就獲得了這樣的“話語權”,他拍影片、講段子、當“網紅”,目的是想輸出更多關於動物保護的“議題”。為此,他還搭上了濟南話、搞笑、科普等“配菜”。在逛動物園成了“正經事”的年代,他的“不正經”行為正逐漸被更多人關注,看到。

趙鵬今年33歲,在他的影片裡,跟人類最為接近的生物——4只黑猩猩成為主角,它們與趙鵬“配合”,聯袂獲取了上億次瀏覽量。

動物園設計師張恩權曾經說過,“公眾的關注是動物園前進的唯一動力”,大自然是人類永遠的老師。短影片時代,公眾有了更多“關注”的可能,而對於趙鵬來說,這也是一次亟需把握的機會。

以下是趙鵬的自述:

猩猩飼養員的“小眾”

還有幾個月,我就在濟南動物園工作滿12年了。我大學是學動物科學專業的,專業是對口的,我的“第一站”是養驢,後來才來的猩猩館,有兩個姐姐帶我,從頭開始學起。

這4只黑猩猩從非洲來,到動物園的時候,也就一兩歲,體型很小,特別可愛,放地上都沒個燒水壺大。我們給它們起名老大、老二、老三和老四,老大老二是“女孩”,老三老四是“男孩”。現在它們十幾歲了,相當於咱人類的二十八九歲吧,比我小不了幾歲。

我是把它們從小養大的,這種感情是很難替代的。小時候就天天抱著,餵飯、打針、刷牙、做醫療訓練,真跟養孩子似的。現在它們長大了,你看老三,那肩膀結實的,我也不進籠舍了,可能我進去它們還得讓我抱著。

人工飼養的黑猩猩因為環境優越,缺少天敵,壽命能達到三四十歲。它們現在正是最好的時候,才是生命的四分之一呢,我今年33歲,還有接近30年才退休。有時候我就想,養得好的話,我努努力,它們能陪我到退休。工作一輩子做了一件完整的事,還是挺有成就感的。

猩猩飼養員的工作真挺小眾的,咱就從數量上說吧,放眼全國也就幾百個。也是因為小眾,有時候我發一影片,好多人都覺得“好玩”,都說想來幹飼養員,其實動物園的工作哪有想象中那麼“浪漫”啊。我上班要打掃內外籠舍、外放和收回來,管投餵,這真是體力活,不光這樣,時間長了就會覺得挺枯燥。

我們園裡飼養員大多是男的,女孩很少,這倒不是性別歧視,她們養小動物還行,大型動物往往飼料就幾十斤,女孩搬運起來都是個問題。還有,籠舍的推拉門也很沉的,你別看有滑輪,你得保證一下子推過去,不然動物們可能會“欺負”你。自然界其實講究的是“弱肉強食”,這在動物園也是不能磨滅的天性。

它們一天天長大,我一天天變老,拍影片最開始很單純,想記錄生活,但我現在又多了一個想法,就是透過影片,來喚醒人們對動物的一種熱愛和保護。

拍影片是個“付出就有回報”的事,前段時間自我分析了一下,我漲粉主要有三個階段,中間好長一段時間沒“水花”,倒也不能說有挫敗感吧,這個影片沒關注度,那我就做好下一個就行了。

但我這還算“小打小鬧”的,跟國內做得早、做得更好的同行比,我這30多萬粉絲還差一大截。不過,我跟他們的影片還是有差別的,他們大多單純是拍動物,我有些自己的風格,尤其是涉及本地的,比如說濟南話、禁止投餵、搞笑、科普。想表達的也多,所以影片就雜一些,我要剪、要配音,完了還得考慮故事性、趣味性,更新的也不快,但能保質保量吧。

後來,我影片的瀏覽量上去了,粉絲多了,園裡領導們自然就知道了,我們是公立動物園,飼養員搞短影片這是個新鮮事物,但其實只要是宣傳正能量,園裡肯定是支援的。

現在的話,我拍影片還是沒什麼功利心,但我想“喚醒”流量,只有你有流量,你才有話語權,你所表達的他們才能聽到。

一晚上漲粉18萬跟撿瓶蓋有關

我上傳的第一條影片大概是兩年前吧,那個影片是個“庫存”,拍的是老二擦玻璃。它們那時候五六歲,我還能進籠舍,我和同事準備打掃內籠舍,常規操作就是把它們放出去玩。那天也奇了怪了,老二就是不去,我想它不出去就不出去吧,它在裡面看人幹活,後來就拿個東西自己擦起來了,我一看還行,就給它玩吧。

沒想到它還真會擦,老二是4個猩猩裡最聰明的,是“首領”,為啥它是“女孩”還能當“首領”,我覺得用“創造力永遠大於勞動力”這句話解釋得通。

再有一個就是老三脾氣好,不爭這個。

跟猩猩們待久了,你就會發現它們還是性格分明的,我也在影片裡給它們立了“人設”,比如說老大,它是個急脾氣,比較暴躁;老二性格溫順;老三比較憨,傻乎乎的。

有網友說“老三”出鏡多,我最喜歡“老三”,其實不是啊,我都是一碗水端平的。不過老三撿葡萄枝、撿瓶蓋那兩條影片的確噌噌漲粉,尤其是撿瓶蓋那個,一晚上漲了18萬。為啥,就是老三性格好,它比較配合我。

老四就是膽小,還喜歡惹別人,有時候我叫它“怨種老四”。但有時候我就真被“老四”氣得不行。下午收回內籠舍,它們其實就心知肚明,有時候就老四不聽話,怎麼哄也不進去。我就得跟它在外面耗著,有時候得耗到五六點,我晚上有點啥事都要耽誤了。但就算這樣,有什麼好吃的我也得給它留一點,它搶不著的,我也偷偷塞給它。

跟它們在一起,其實跟在家裡養小貓小狗是一樣的,只是黑猩猩更稀有、更珍貴、更聰明罷了。

當然,小狗小貓也可以很聰明,但它們不會像黑猩猩一樣跟你有那麼多“互動”。雖然不會說話,但它們有行動。

就比如說最簡單的手語。有時候“老大”後背過敏了,它就會走到你跟前來,指一指它後背,告訴你要給它吃藥了。老二餓了渴了,就張開嘴指著嘴。

它們還會表達情感,緊張或者焦慮。老三一噘嘴或者跟老大抱一塊,這說明它害怕了。

黑猩猩性格的特點是膽小、謹慎、多疑,所以有時候它們看似攻擊的行為,是一種害怕的表現。

公眾的關注,是動物園前進的動力

自從老三它們火了以後,來動物園,直奔猩猩館的遊客也多了,一到週末,老三它們外籠舍那裡真是人山人海啊,之前還有四川的遊客特意來這裡,我覺得這跟我拍影片多少有點關係。

你看如果我不拍影片、不直播,平時人少,我自己站在猩猩館裡,也挺孤獨的吧。現在遊客來了,他們不光看,還能看得明白。

但也有一個不好的現象,人一多,投餵的就多了。雖然我們有的館設看著舊,但它們吃的食物絕對是沒話說,所以我也一直想呼籲遊客,不要投餵了,真的不需要。

但人多了還是好的,關注多了,首先我們門票收入多了,大家想了解更多關於動物的事。

有句話是這樣說的,“公眾的關注,是動物園唯一前進的動力”,我覺得這句話沒毛病,不關注哪有什麼前進的動力,得提意見才能進步。

不過另一方面,我在做影片的時候也得考慮得更多,我現在剪完一個片子,恨不得要翻來覆去地看100多遍,沒事就看,因為有些事要謹慎再謹慎,很多東西不怕火,怕火了以後被誤解產生不必要的麻煩。

拍影片還有一個好處,透過這個我認識了好多國內的同行。雖然平時我們出差開會學習也能遇到,但透過玩自媒體又擴大了圈子,交流起來確實更密切了。

我們大多是互相點贊、評論,然後就是開始私信交流經驗,其實這都是為了動物好。比如說籠舍的改造,其他動物園有先進的理念,人家也不藏著掖著,就直接發過來給我。

我工作的時候是不帶手機的,只有我幹完活了,我才拿著手機拍拍影片什麼的,我們這個工作安全性太重要。這麼多安全鎖,每一道鎖我都鎖得很好,我要檢查很多遍。其實對我們來說,也得自我減壓,高壓狀態下人容易忘事,這是我總結的。

你要問我們之間是什麼關係,它們是拿我當“首領”的,如果說這個詞不太親切的話,那就“夥伴”是不是更好一些?也可以就像網友們喊我似的,拿我當“老五”?開玩笑了,要從我的角度說,我就拿它們當孩子,我覺得現代版的“父子”關係可能更合適一些,亦父亦友。

我還會繼續拍短影片,如果說短影片帶來所有好處中我所最在意的,就是人們在瞭解動物以後,更能看到動物的高貴與智慧,從而更好地去保護它們。

記者手記:

怎麼逛動物園是件“正經”事

最近我翻了翻小時候的相簿,照片裡最常見的“搭檔”就是動物園裡那個“天下第一牛”的塑像。其實不只是我,無論哪個城市動物園,孩子一定是它最忠實的粉絲。

從小到大,我們習慣了隔著籠舍看動物,在孩子們不成熟的認知中,坑式展示、動物乞食、刻板行為都是可當作“有趣”的表現,或者說當我們習慣了高高在上地俯視它們,就很難轉換一下角度思考問題了。

那麼問題就是,它們過得好不好呢?

比如說我們認為理所當然的“坑式展示”以及投餵,據《逛動物園是件正經事》的作者花蝕解釋,坑式場館的設計是為了便於控制動物,防止其跑出。而這也變相地引發了一個動物的非自然行為,那就是乞食,坑式設計賦予了遊客投餵的地理優勢,環視視角的單一觀賞角度又刺激著投餵衝動。

還有就是我們能看到動物園的獅子、老虎來回踱步,大象頻繁甩頭,其實這並不是動物活潑的表現,而是養得太差了,一旦這種“刻板行為”出現,就說明它的飼養環境是有缺陷的。

而在國內,有這麼一群喜歡並接近動物園的人,他們知道,動物園裡有許多奇妙的時刻,比如一大清早,長臂猿會發出一聲聲悠長的啼叫,如果有一隻母長臂猿在,它們還能和聲……這就是它們的自然行為。

為什麼我們這麼在意“自然行為”?因為自然行為是一個指標,只有動物養好了,讓它們覺得是生存在自己該生存的地方,它們才會願意做出展現自然的行為,這個指標能告訴我們這個動物園到底好不好。

如果說國內是否有做得好的動物園,我想不能不提多次“出圈”的南京紅山森林動物園。據媒體報道,作為全國前列的城市動物園,門票40元多年未變。2011年,在園長沈志軍的堅持下,取消了園內的動物表演。2014年,又取消了銷售供遊客投餵動物用的飼料。他們嘗試各種“丰容”(enrichment,是指圈養環境中豐富野生動物生活的一種技術工作,以達到提升動物生活趣味、滿足其心理需求、讓動物展示出更多自然行為的目的),大大增加了動物的幸福感。

南京紅山森林動物園或許不是做得最好的,但它的轉變是一種風向標,在更多動物園躍躍欲試的時候,它就成功了。

這又讓我想到了濟南動物園的猩猩飼養員趙鵬,他的影片裡,有時候會給黑猩猩一個樹枝當作工具,讓它使出渾身解數獲取食物。其實這不是折騰黑猩猩,而是在給它們找事做。在野外,動物們也需要賣力地尋找食物才能生存下去的。新週刊《遊客投餵,終於把動物喂死了》裡提到,野生動物保護組織“貓盟”在評價另一個為黑猩猩做食物丰容的影片時這樣評價:“見證野生動物如此努力地生活,不禁想為它鼓掌加油,同時它的堅持不懈也鼓舞著我們,這才是動物園應該傳遞給公眾的。”

講真的,在真正換位思考前,我個人對於動物的“自然行為”“刻板行為”等知之甚少,甚至覺得提供投餵的動物園是一種“更新理念”,可一旦打開了這個“思維繭房”,就會了解到,原來曾經覺得很“有趣”的現象讓人有些“細思極恐”。

或者說,動物園的存在揹負著天生的“原罪”,要贖回原罪,必須做好四大功能——展示、科研、瀕危物種繁育、自然教育。保持與野生動物的距離,學會真正的尊重,才能阻止那雙欲伸出去的“罪惡之手”。

其實大部分動物都能吃好睡好,而對於我們個人而言,先從不投餵動物開始。

新黃河記者:薛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