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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在與世隔絕之地,用什麼拯救生活?

《生者與餘眾》

【安哥拉】若澤·愛德華多·阿瓜盧薩 著

王淵 譯

世紀文景 | 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年4月出版

主人公丹尼爾·本西莫爾(《遺忘通論》中的記者)等非洲各國的數十位作家來到莫三比克島參加文學節,小島僅以大橋與非洲大陸連線。一天,小島與外界溝通的方式突然全部中斷,失去了網路、電力,暴風雨使船無法出海,大橋也神秘地無法通行。

作家筆下的人物似乎進入了現實,有人筆下的虛構角色在大街狂奔,有人在神秘的稿件中看見自己的過去和未來。真實與虛擬、現在與過去、生者與其他存在,一切邊界都在悄然瓦解……

作家們穿行於這座小島的故事與記憶,開始反思自己的寫作與身份,也在寫作中走向重生。

末日後的島與橋

在史詩《盧濟塔尼亞人之歌》(1572)中,葡萄牙詩人卡蒙斯將愛之島作為象徵空間,安排寧芙給予達伽馬船隊肉體與精神上的撫慰,獎賞他們遠航印度的勇氣。數個世紀後,在動盪的2020年,安哥拉作家阿瓜盧薩出版小說《生者與餘眾》,完成了末日背景下島嶼意象的全新演繹。

小說的場景設定在莫三比克島。此島靠近東非海岸,雖然面積不大,但卻見證了數世紀的跨文化交流,也成為連線上述兩位作家的跨時空之橋。卡蒙斯曾於回國途中在該島停留數月;而阿瓜盧薩素來四海為家,也曾在島上定居數年。在《生者與餘眾》中,正在舉辦非洲文學節的這座小島突然與世隔絕。起初,通訊中斷被歸咎於風暴襲擊了大陸,正如卡蒙斯筆下諸神的任性之舉。直到數日後,島上的人才得知,當時耶路撒冷遭到了核彈襲擊,全球隨之爆發騷亂。然而,在這種表面合理的解釋之外,情節暗示了另一種可能:島外世界之所以重新出現,或許正得益於非洲作家在島上的文學創作。就像史詩英雄面臨的歷練一樣,危機中總蘊含著機遇。

《生者與餘眾》採取了類似於《聖經·創世記》的七日敘事,作為主人公的作家群體也似乎獲得了打破虛實界限的神力。他們此前虛構的人物在現實中出現,這種不可能的邂逅促使作家在島上寫下新的作品,從而創作了真正解決危機的新英雄。新作的主人公或是挖掘出一度消失的世界,或是在生者與未知的所在間建造橋樑,與小說標題產生呼應。最終,小島擺脫了孤立狀態,非洲作家也對自身使命和身份認同有了新的理解。

《生者與餘眾》作者,

安哥拉作家

若澤·愛德華多·阿瓜盧薩

救贖:以文學和愛之名

從邏輯上說,當代文學中的末日書寫增多,對終結的恐懼和對重新創世的渴望交織,大多源於對當今世界體系的不滿,對缺陷的無奈最終化作對大規模、革命式劇變的期待。而除了非洲在文學和政治領域的邊緣地位之外,《生者與餘眾》還提出更普遍的當代問題 :寫作與本地現實的分離 ;社會網路的泛濫與生活中社交技能的缺乏 ;全球化的世界中不同身份的調解等。這些運作不良的機制一齊匯入緩慢上漲的洪水,威脅著淹沒整個世界。

無論是非洲像島嶼一樣的邊緣地位,還是上述更普遍的難題,其最終解決顯然需要全方位的行動。而阿瓜盧薩這樣的作家所力所能及的,首先是進行和呼籲更有意義的文學創作,揭露與非洲現實關係最密切的問題。在此意義上,小說採用文學節作為故事背景,體現了鮮明的現實考量。非洲語言眾多,本土語言文學受眾大多侷限一地,而使用英、法、葡語的作家分屬不同社交網路,缺乏跨語種的非洲文學共同體認同。小說虛構了在窮國莫三比克的小島上舉辦非洲文學節,以半邊緣化的葡萄牙語作為工作語言,在安哥拉、莫三比克、葡萄牙等葡語國家之外,還成功邀請來自奈及利亞、馬裡、南非等國的作家,這種安排本身就是一種對現實社會執行機制的挑戰。

在文學節上,背景不一的非洲作家展開難得的互動,屢次談起的話題則是自身渴望與外界期望的矛盾。經紀人、記者和讀者通常都來自非洲大陸之外,對非洲文學擁有定式期待。烏利在柏林文學展會上人氣爆棚,不是因為他的作品,而是因為他掌握了莫三比克傳統的廷洛洛占卜 ;設定中最有名的作家科內利婭在島上最為不安,部分原因是她無法完成已經被《泰晤士報文學評論贈刊》大肆宣傳成“非洲的第二次去殖民化”的下一本書。面對這種落差,部分作者採取非正統的寫作進行反抗。裘德沒有出版第二部書,因為他拒絕重複自己 ;儒利奧則在每一本書中都重複書寫同一個故事,只是視角不同。

正是在分享外界對非洲作者的成見、交流個人反抗經歷的過程中,作者之間建立了初步的認同。他們用各自的方式挖掘非洲文學的潛能,探索如何為當代創作做出貢獻,甚至超越在某些方面陷入停滯的西方主流文學。例如,裘德發現,“虛構的快樂”在當代歐洲文學中已然不見影蹤,但非洲的故事講述仍然充滿活力。如果我們考慮到,“烏托邦”的詞源不僅僅是“不存在的地方”,還可能指向“快樂之地”,那麼對於這些作家在島上的日常聊天看似輕鬆的描述,以及烏利、裘德和露西婭三人的即興遊戲(猜測別人的故事是真實還是虛構),就不再是微不足道的消遣,因為新一代非洲烏托邦的核心正源於這種日常快樂與文學創作的密切聯絡。這三位作家後來揭曉,所有的故事都是真實的,這再次模糊了敘事層級之間、虛構和現實之間的界限。

然而,文學的救贖功能在文中同樣經歷了重大考驗,各位作家創造的人物脫離紙張來到現實,兩個世界的融合加劇了作家們的認知危機。一些人開始懷疑,他們在島上的存在是否是死亡的一種形式。事實上,小說的莫三比克島明顯背離了經典的田園意象,因為它同時指向天堂和地獄。丹尼爾和莫伊拉選擇定居這座島,讓女兒在這裡出生長大,並不是因為他們認為這是一個“完美的天堂”,因為在丹尼爾眼中,這個說法不是同義反復,而是矛盾修辭。他們之所以如此選擇,是因為莫伊拉在島上終於可以做她自己,而丹尼爾對她有著無條件的愛。“而他,丹尼爾,撞了大運,不僅收穫了莫伊拉,也收穫了她的島嶼。”

(選自

《生者與餘眾》

代譯後記)

作者:王淵

編輯:袁琭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