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垂青
娘得的是心肌梗塞，走得太突然了。
3月8日下午，我正在上課，家兄打電話來說，娘病重住院，希望我馬上回去。我立即驅車從濟南往濰坊趕。一路馬不停蹄，下午六點趕到了醫院。此時，娘在病床上疼得厲害，妹妹在床邊侍奉著娘喝水，兄弟幾個和侄子在旁邊很嚴肅的樣子，我立刻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我握住了孃的手，娘看到我焦急的樣子，只是說了句胸口窩有些疼。我知道她是想寬慰我，但她痛苦緊閉的雙眼，沒有掩藏住她的疼痛。
從醫生那裡瞭解到，我孃的病情很嚴重，如果度過七天的危險期，可以給她的心臟放個支架，但是也要有個心理準備。我腦子裡忽然一陣空白，不知道怎麼做了，只能跑到床前，陪著娘想跟她說說話，希望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減輕她的痛苦。然而娘不願意多說一句話。我和妹妹坐在床邊，只能默默在心裡為她祈禱。深夜十二點，我發現娘呼吸困難，大口大口地喘氣。醫生搖了搖頭，試探著建議把娘送重症監護室，但又說於事無補……這真是人生最痛苦的時刻啊。接近十二點半，我們兄妹三人在孃的床前，看著她停止了呼吸。
娘走了，享年78歲。她似乎沒有了牽掛，但卻留給我很多很多的遺憾。
人都說，有娘在的人生便不孤單。現在我娘走了，我的心完全空了，感覺什麼都沒有了。遠在外地的孩子如同娘手裡的風箏，現在這根線突然斷了……我想，那些跟我一樣失去父母，特別是失去孃親的人，都會有這樣一種感覺。
十一年前父親去世後，娘大多數時間待在老家。我偶爾帶娘來濟南住一段時間，但由於娘暈車厲害，兄弟們不願意讓她再受這個罪，來的次數比較少。直到後來我自己有了車，接送她才方便了。第一次坐我的車，娘竟然沒有暈車。之後她想來的時候，我就去接她過來住一段時間；她想回老家去，我就送她回去。最近兩年，娘腿腳不便，上下樓都很吃力，幾次我想揹著她，都被拒絕了。我知道娘一生要強，從來不願意麻煩別人，對子女也是。當時我想，將來一定換個帶電梯的房子，讓我娘上下樓方便。現在，房子還沒有住進去，娘走了……
娘喜歡喝紅茶。每次我有空，就會陪她坐下來一起泡茶，邊喝邊聊天。娘多次跟我聊起來，孫女和孫子還在上學，外孫和外孫女也還小，她非常期盼著他們儘快成人。現在，娘走了，我櫥子裡為她留的紅茶成了擺設，她的牽掛至今沒有實現。
我娘用她的溫暖、堅韌、執著和寬容，為我們支撐起一個完整的家。從我記事時起，我就感覺到我孃的不易和了不起。
娘出生於1944年三月初三。她從來沒上過一天的學，雖說目不識丁，娘硬是憑藉自己的聰明才智，學會了應對生活中的一切困難。
我小時候，父親是一名織布工，經常外出打工。我娘則和男勞力一樣下地務農掙工分，下工回到家裡洗洗涮涮、刷鍋做飯、餵養雞鵝豬兔，從來不得閒。由於孃的精打細算和辛勤勞作，我們家從來沒有過那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饑荒。即便當年糧食不怎麼寬裕，娘也會摘一些野菜或者地瓜葉等，變著法兒地給我們全家蒸乾糧。
等我們兄妹三個上了小學，放學回家後也要去野外割草，回來幫著喂兔子餵豬，但娘總是要求我們寫完作業後再吃飯。至今我仍然記得被父母親重複了多次的那句話：“只要你們好好學習，就是砸鍋賣鐵我也要供你們上學。”
我小學階段的學習成績一直保持很好。每到年底帶回家獎狀，娘都沒有說一句表揚我的話，但從她那翻來覆去仔細端詳獎狀的眼神裡，我看出了她的欣慰。後來上了初中，成績不怎麼突出了，娘也沒有說一句埋怨的話。那年參加濰坊市初中英語競賽得了全市第一名，得到了市、縣、鄉和村裡的各種獎勵，娘仍然沒有說一句表揚的話。這就是我娘，她不善言談，也不喜形於色，但她心裡非常明白，知道自己的兒子會有出息的。
後來上了縣一中，我知道自己的家庭條件，從來不捨得買個肉火燒吃。娘每次在我過大週末回家時，總給我烙好了煎餅，炒一份疙瘩鹹菜讓我帶回學校。第一次高考失利，沒有聽到我孃的一聲抱怨，反而鼓勵我再考一年。她說她沒有文化，希望我考個師範，將來做個老師。最終我果然考上了大學，當上了老師，圓了我孃的夢。
這就是我娘，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村婦女。她的堅韌和隱忍，讓我知道了一個道理：人生必須不斷上進，一切才會有希望。
我這些年當老師的過程中，感覺很多教育理念就是受到娘對我的影響。記得我小時候有傢俱壞了，我娘自己肯定會修理，但她還是鼓勵我去嘗試，最後的成功給了我莫大的信心和鼓舞。這也是促進我後來學業不斷進取的原動力。
隨著娘年齡的增加，特別是在我父親過世之後，我們兄妹三人很少讓娘再那麼勞累了。但娘依然任勞任怨、不辭辛勞，儘可能地做些家務，而且她那種默默付出、寬容善良的精神在影響著周圍的人，左鄰右舍的老人們都願意跟她相處。她一手帶大的孫輩對她的感情和受她的影響之大，更是能從生活瑣事中看得出來，而孩子們也總是爭著搶著要孝敬她。
最近這些天，我們兄妹一遍遍地回憶娘生前的點點滴滴，總是扼腕嘆息。父母在，我們還有來處；父母不在，生命只剩歸途。娘啊，你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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