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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生死兩茫茫——蘇軾這首千古第一的悼亡詞,到底是如何寫就的

北宋熙寧八年(公元1075年),仕途失意的蘇軾來到密州,當年的正月二十日夜,他夢到了暌違十年的結髮妻子王弗,醒來後寫下了這一首千古名詞。

蘇軾這一首詞的個人風格比較突出,題為“記夢”,但上闕卻一直在抒情,到了下闕方才開始“記夢”。在這首詞中,對於“夢境”的描繪,蘇軾點到為止。側重點在於表達自己內心的傷感,而不是追憶往昔。因為創作這首詞時,他已經娶了王弗的堂妹王閏之。

王弗逝世十年間,蘇軾為仕途流寓奔波,因為與王安石失和,在政治上遭受壓迫。後來擔任密州知州,公務繁忙,哪裡還有心情思念前妻?但是說他不思念,他也並非是真的不想。從前與王弗十年恩愛,點點滴滴都深埋在他的潛意識裡,最後出現在這一場夢境之中。

蘇軾的結髮妻子王弗,是鄉貢進士王方之的女兒,她自幼酷愛讀書。十六歲時與蘇軾成親,侍奉公婆、恪守婦道。

蘇軾一開始並不知道妻子通曉文墨,後來發現,每當自己讀書的時候,王弗都會一直站在旁邊不肯走。有時候他讀的書內容忘了,王弗卻能記得一清二楚。

再相詢問,才發現她原來知書達理,只是不愛在人前顯露。後來蘇軾解讀文章上偶有錯誤,王弗也能給他指出來,並且表現得妥帖得當。

蘇軾當官之後,王弗隨他上任,經常“立屏間聽之”。對於丈夫結交的朋友的品性,她也能一目瞭然,是一位相當有見識的女性。因此蘇軾對她是很有感情的,然而王弗二十七歲早亡。

蘇軾十分傷感,王弗的父親對蘇軾說:我女兒在你最困難的時候跟著你,希望你將來不要忘記她。

王弗生前給蘇軾留下了一個孩子,她去世之後不滿一年,蘇軾又迎娶了她的堂妹王閏之。古代文人求仕在外,家中少不了賢內助,王閏之後來跟隨蘇軾時間長達二十餘年。

在愛情方面,蘇軾並非“人間痴情種”。因為公務繁忙,白天他無暇追憶舊情,晚上他身邊有王閏之和兒子在側。所以,他在《江城子》中說他對王弗“不思量”。

但“不思量”並非他真的遺忘了王弗,因為王弗這個人已經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底,他並不需要去思考,她的影子自然就趁他空閒的時候,浮上心頭。

王弗有多好,蘇軾心中非常清楚,所以他在詞中並沒有去描述王弗的好。並且王閏之當時還在他身旁,他也不適合寫得太詳細。於是,他選擇著重描寫死別十年,千里孤墳的無限悲涼。

在蘇軾這首悼亡詞誕生之前,潘安仁和元稹的《悼亡三首》都曾被認為是世上最好的悼亡詩。

潘安仁從時光流年入手,透過直抒胸臆的方式,表達對亡妻的思念之情。他在第一首詩中運用大量側面描寫,讓人看到亡妻在屋舍之中留下的倩影、墨香以及壁間掛飾等等,讓讀者感同身受。到了第二首時,才開始描繪自己的思念之情。

後來元稹的悼亡詩,開頭也直接透過“泥他沽酒拔金釵”、“落葉添新仰古槐”等細節描寫,讓讀者先認識到他的亡妻,然後再開始訴說相思。

偏偏到了蘇軾這裡,他對自己的亡妻王弗沒有隻言片語的刻畫,只有一句模糊的“小軒窗,正梳妝”。但是,三人的悼亡詞中,就他這一首流傳最廣。

這一方面固然是因為蘇軾在文壇上的影響力決定的,另一方面也的確是由首《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的藝術水準決定的。

蘇軾在一首詞中,開篇即運用時間的延長與空間的距離來營造悲涼的氛圍,這種手法暗合了現代悲劇心理學。

一些美好的東西之所以美好,恰恰是因為時間的遙遠,空間的阻隔。所以,楊過必須要在絕情谷懸崖上等待小龍十六年,而不是十六天。

而生與死,本就是人類最為關注的話題。所以蘇軾不必告訴你他和王弗曾經多麼相愛,他的妻子曾經有多麼優秀,就足以令讀者感覺震撼了。

十年,一個人一生中有幾個十年?況乎是“生死相隔”的十年。愛人與我陰陽相隔已經十年了,我沒有想她。但是蘇軾接著話鋒一轉,又說“自難忘”。因為我不想,是因為我根本忘不了她。

我在密州,她的“千里孤墳”在眉州。我感覺到淒涼,卻不知道要對誰去訴說。如今我塵灰滿面,鬢髮如霜,開始呈現出衰老之態了。只怕是她的魂魄能與我再會,也認不出我的樣子了吧。所以,作者開始陷入受傷的情緒當中。

直到詩的下半闕,他才述說夢中相會的情形。當時他看到妻子正在窗臺前梳妝,走過去和她四目相對,想說點什麼,卻也說不出口。

但是他亡妻的傷痛並沒有就此打住。到了最後,蘇軾不寫自己的悲痛了,轉而去寫王弗,“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十年、千里;生死、孤墳。詞作開頭的意象充分地抓住了所有讀者,最大程度地引起了共鳴。至於這十年為誰?千里念誰?生死隔誰?孤墳埋誰?全都不重要。

生、老、病、死、愛、恨、別、離,人生八苦蘇軾已佔卻一大半。如今塵灰滿面,鬚髮皆白,面目全非。

夜間夢到前妻在窗臺前梳頭,早已過了說肉麻情話的年紀。而他又娶了新妻,還能再說什麼呢?唯有相對無言淚千行。

最讓人傷感的是,生活還在繼續。亡妻將一直深埋在明月高岡上,每年的這個時候,孤墳裡都會傳出斷腸的哭泣聲。

網上一直有人因為蘇軾的一些八卦,攻擊他“用情不專”,進而嘲諷他寫這首《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罵他虛偽、矯情。其實,那是因為很多人根本沒有讀懂蘇軾的這首詞。

蘇軾創作這首詞的時間,是王弗去世十年之後,這個時候他已經與王弗的堂妹成婚近十年。從這首詞的內容上看,它固然是一首悼亡詞,但是事實上更像是在追憶往昔青春年少的歲月,表達自己的情緒。而他本身對王弗的感情,則表現得十分含蓄、朦朧。

蘇軾的思想成熟並且理智,他在悼亡過程中的悲痛是無比真實的,完全沒有考慮過標榜自己的“痴情”。而他這種朦朧表達,讓這首詞的解讀產生了千變萬化的可能。而唯一不變的是傷感,可以被隨意安放到眾多場合之中,因此廣為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