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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道義”和“利益”之間,我們該如何取捨

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這句話尋常的理解是:遇到事情君子講道義,而小人則是談利益。

這種解釋真的對嗎?我們先畫一個問號。

因為如果按照這個解釋來看,那我們的社會中便真的沒有君子了。

人活著,是絕對離不開利益的。比如我們工作,換來自己的勞動報酬,這很正常。

但如果按照“君子喻於利”這個觀點來看,我們要想成為君子,那該如何面對這些錢財呢?

按照後世腐儒的行事特點推測,他們多半會說:“此非利也,此乃義財哉!”

那問題來了,難不成話語權全在君子,同樣是錢財,君子覺得能拿就加個“義”字,君子覺得不能拿就稱之為“利”嗎?如此說來君子的標準又該如何設定呢?

這用現代哲學概念來講叫詭辯,顯然是不對的。

那麼此中是非到底該如何分辨呢?這個問題我們的老祖宗爭論了千年,也就是我們古代一個大論題“義利之辨”。

簡而言之,到底怎麼區分“道義”和“利益”?

其實想了解這義利之辨,我們不妨先了解兩個人,那就是孟子和蘇秦。

這兩個人同生於戰國時期,同樣在周遊列國,只不過孟子倡導的是儒家思想,也就是孔子說的義。

而蘇秦則是縱橫派的代表人物,倡導的是縱橫捭闔的外交思想,也就是講利的。

兩人的思想差異在他們遊說君王的過程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比如孟子去見梁惠王,梁惠王也就是當時魏國的君王,兩人的第一次聊天便並不愉快。

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

“叟”是梁惠王對孟子的稱呼,大概意思就是老頭。還記得陰陽家騶衍來魏國時是什麼待遇嗎?

“惠王郊迎”,梁惠王親自去郊外迎接。

到了孟子這梁惠王不僅沒有迎接,甚至連個“夫子”的敬語都沒有。

直接發問:“老頭,你不遠千里跑過來,對我的國家有什麼利嗎?”足見孟子並不受梁惠王待見。

那麼孟子怎麼說呢?

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

意思是大王您何必只貪圖利益呢?要知道仁義才是大道。

孟子不愧為孔子的傳承者,張口第一句便是“王何必曰利”,完全是遵循孔子“君子喻於義”的教誨,先告訴君王不要談利益。

不知道當時惠王聽到這個答覆的時候心裡是什麼想法,但如果我是梁惠王,都恨不得給孟子轟出去。

為什麼呢?

這需要結合一下歷史去分析,要知道當時魏國的處境十分艱難。

《史記》記載:“兵三折於外,太子擄,上將死,國以空虛。”

當時的魏國剛戰敗於齊國,失了上將龐涓,又敗於秦國,被擄走了公子卬,南有楚國虎視眈眈,北邊韓國、趙國兩個同宗國也各懷鬼胎,處境異常艱難。

梁惠王此時心裡急啊,求賢若渴想找人救國,結果孟子一張口來了句“王何必曰利?”

這就好比一個快要餓死之人找你討飯,你讓他先別管肚子餓,要多讀書學知識,這樣以後才能有飯吃。

孟子一句話就把天給聊死了,實在想不出梁惠王有什麼理由接受孟子的觀點,所以他們的第一次談話沒說幾句就不了了之了。

之後他們又有過幾次對話,梁惠王雖然對孟子客氣了一些,但終歸還是沒有重用孟子,後來惠王死去,孟子便灰溜溜的走了。

而反觀蘇秦,蘇秦遊說到魏國的時候比孟子要晚一些,當時梁惠王已經死了,梁襄王繼位,而孟子也已經離開。

蘇秦見到梁襄王之後為我們上演了一出教科書式的縱橫術,直接就將梁襄王拿下了。

他見到梁襄王之後直入主題,從地理形勢、周邊疆界、各國實力等等各個方面將魏國形勢進行了徹底分析,而後又搬出“天下之強國”、“天下之賢主”給襄王戴了一堆高帽。

從國家之利益、君王個人之利益各個角度,把利益說了個遍,按照孔子的說法這是典型的“小人”。

結果襄王聽的是心花怒放,當場表示:

“寡人不肖,未嘗得聞明教,今主君以趙王之詔詔之,敬以國從。”

簡言之,合縱這個“專案”,我魏國參加了!

為什麼蘇秦如此輕鬆便成功了呢?正如鬼谷子所講的“飛鉗術”那樣,人普遍都看重利益,所以“喻於利”就如同飛出去一把勾子一樣,能夠一下子勾住人的心。

對於君王來說,這比孟子那套大道理,有意思的多,也有意義的多。

所以對比兩人遊說的結果,蘇秦完勝孟子。

那麼是不是就說明孔子所謂“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的觀點就僅僅是呆板且不切實際的道德觀呢?

其實並不是,我們來思考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孟子是真的不懂遊說君王的技巧嗎?

恐怕不是,如果仔細研究過孟子就會發現,孟子的口才在當時絕對不亞於蘇秦、張儀之流,孟子面對別家學派常常針鋒相對、引經據典、妙語連珠。

但為什麼孟子不像蘇秦一樣去運用一些語言技巧呢?

答案是孟子覺得這些把戲解決不了實質問題。

這就引出了第二個問題,蘇秦的成功,是真的成功了嗎?

如果站在個人角度來看,蘇秦一人佩六國相印,絕對可以說走上了人生巔峰,很成功。

但如果站在歷史視角去看待蘇秦,他不過是暫時說服了君王,締造合縱聯盟,微微拖延了一下大秦帝國一統天下的腳步。

最終合縱聯盟還是被他師弟張儀所破,蘇秦本人也被刺身亡,六國都被滅忘了。

所以蘇秦其實真的不能算成功,最多算風光一時吧。

而孟子則不同,孟子從未想過要給自己爭來功名利祿,孟子心中是“天下大同”的理想和“以天下為己任”的聖人情懷。

所以他看不上那些遊說手段,更不贊成所謂合縱連橫這種外交政策。

在他看來,這些皆不過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治標不治本的手段。他希望君王能夠像自己一樣,心懷天下蒼生,實施大義王道。

“不違農時”;“省刑法,薄稅斂,深耕易耨,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

簡而言之,發展農業,減輕賦稅,加強道德文明建設,透過教化,打造一個百姓安居樂業的國家,讓天下大同。

相比蘇秦,孟子的格局實在是大了太多,他的觀點則更加偏向於是一種政治哲學。

在他的構思中其實國與國沒有明顯的分界線,他希望找到一個王,能在亂世中撥亂反正,救天下蒼生於水火。

所以對於孟子,不能像很多人批判的那樣,說他是一個不懂天下大勢的書呆子。

他有自己的情懷和思想,只不過太高了。

我們不能說他就是一個失敗者,他只不過忽略了登上亂世舞臺的手段,要知道在當時,沒有幾個人,包括君王能夠擁有他那麼高的眼界。

這也就導致他一直沒有獲得施展手腳的機會。其實如果當時梁惠王直接拜孟子為相,或許戰國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當然,沒發生的事情,結局再怎麼分析也不過一家猜測,沒什麼意義。

司馬老夫子在《史記》中這麼評價:

“天下方務於合縱連橫,以攻伐為賢,而孟軻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知者不合。退而與萬章之徒序詩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

天下人都忙著打仗,孟子卻硬是要重提上古的美德,所以自然沒有人理會。索性隱退著書,傳承孔子的儒家思想。

事實證明,雖然孟子的政治抱負在當時沒有得到施展,但就文化傳承這件事上,他做到了,而且非常成功。

所以關於蘇秦和孟子的較量,也沒有必要非論個是非高下了。

說蘇秦只關注個人、君王之利,是“喻於利”的小人,可孟子關注的天下蒼生之利又何嘗不是利呢?

說孟子傳天下大義,是“喻於義”的君子,那蘇秦締結六國合縱聯盟,硬是憑一己之力威懾強秦,拖緩國家滅亡,又何嘗不是義呢?

他們都是在為了自己的理想和抱負努力著的,不過是眼界和方式存在差異。

其本質是一樣的。

所以,透過孟子和蘇秦的啟發,這義利之辨是否也就沒有了意義呢?

因為其實二者並不衝突,不過眼界和格局不同罷了。

宏觀來看,義本身也不過是為了實現天下之大利,義之本又何嘗不為利呢?

義與利本就是一體的。

而孔子這句“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原本的意思也就顯而易見,他是提醒人們眼光要長遠,要透過正道去實現大利。不要貪圖蠅頭小利,貪小便宜,耍小聰明。

孔子他老人家可從來沒有將義利的概念絕對地一分為二。

要知道儒家從來不執著於任何一邊極端,即不像墨家那樣毫不利己專門利人,“摩頂放踵,利天下而為之”;也不像楊朱學派那樣專門利己、重生,“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

儒家思想是講“中庸之道”的,是弘揚利己、利人、利天下的大義。

那麼為什麼會產生後世爭論千年的“義利之辨”?

因為很多後世腐儒那樣不明所以,混亂邏輯,淺薄的將義利強分為二,與公與私、無私和自私混為一談。

造出許多死板的條條框框,束縛後世之人,甚至一度使儒者“望利而生畏”,一提到錢財利益,便不分青紅皂白全劃歸到“小人”之列去了,失了處事的靈活性,這實乃歪曲聖學,貽害四方。

這也後世諸多知識分子誤會孔子和儒家思想的一個原因,應當引起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