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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圖反駁著人類平等觀念,它提醒我們所有人都處於不平等狀態

2003年至2007年間,在伊拉克發生一系列暴力事件之後,我們都宣稱自己已成為現實主義者,或至少自恃如此。但從摩根索對現實主義的定義來看,果真如此嗎?例如,大多數人以“現實主義者”的身份反對伊拉克戰爭,那他們是不是也覺得,民主和道德之間沒有必然的聯絡呢?請記住,摩根索反對越南戰爭,是同時基於道德和國家利益的雙重理由,因此他是最易讓人接受的現實主義者。作為學者和知識分子,他一生從未有過對權力和地位的奢望,而不像基辛格和斯考克羅夫特等現實主義者那樣展現出雄心壯志;此外,他為人內斂樸實,也不像基辛格或塞繆爾·亨廷頓那樣尖刻犀利。

事實上,即使是摩根索這樣的現實主義者,都應該讓人感到不安,對此無人予以否認。現實主義者明白,國際關係受制於比國家內政事務更無奈、更有限的現實。國內的政體畢竟受到法律的制約,因為合法的政府有武力的壟斷使用權;而世界作為一個整體則仍然處於一種自然狀態,不存在霍布斯筆下的巨人利維坦 (1) 可以對不公正予以懲罰。事實上,文明的表面掩藏著的正是人類最冷酷的慾望,因此對於現實主義者而言,外交的核心問題是:誰可以對誰做什麼? “現實主義是對美國傳統的異化,”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的高階研究員阿什利·特利斯曾這樣告訴我,“它刻意忽略道德因素,認為在這樣低俗的世界裡,最重要的是利益,而不是價值觀。

但是,現實主義永遠不會死,因為它準確地反映了各國的行為本質,所謂的價值觀言論,不過是用來粉飾門面而已。” 現實主義者重視秩序超過自由,對他們來說,後者只有在前者已經確立後才變得重要。以伊拉克為例,即便是極權主義性質的秩序,也要比缺乏秩序的後果更人性化。世界各國政府永遠都是難以捉摸的,所有社會的進步方式永遠不會完全一致,世界註定要被各種不同的政權統治,一些地方甚至還處於部落化和民族化的無秩序狀態。源起於古老的希臘和中國的現實主義,一路綿延數千年,直到20世紀中期法國哲學家雷蒙·阿隆(Remond Aron)和他的西班牙同齡人何塞·奧爾特加·加塞特(Jose Ortega Gasset)等現實主義者加入,其核心理念仍然是:戰爭,是人類固有的本性,是區分國家和其他集團的必由之路。

主權和聯盟絕不可能憑空出現,他們出現於與他人的差異。在全球化的信徒仍在高唱人類統一時,傳統的現實主義者則一直強調著人類的分歧。 所以還是來看地圖吧,這是人類分裂的空間圖示,是現實主義作品擺在首位的主題。但地圖並不總是說實話。他們有時會像散文小品那樣主觀臆斷。 已故英國地理學家約翰·布賴恩·哈雷(John Brian Harley)曾說過,看看歐洲人給非洲大片土地所起的名稱,我們就知道製圖學是如何詮釋“權力話語”的,在這種情況下,它成了潛伏在地名中的帝國主義。此外,墨卡託投影 (2) 顯示的歐洲也大於其實際面積。地圖上的國家總用非常鮮明的色彩標識,以示對於本土之外區域的統一控制,雖然情況可能並非如此。

地圖是唯物的,因此在道德上必須是中立的;換句話說,它又可能是危險的工具。但他們確實是瞭解世界政治的關鍵。“地理是國家權力的金字塔賴以確立的相對穩定的基礎。”摩根索如是說。一言以蔽之,現實主義是對最生硬直率、最令人不舒服,同時又最具確定性的真理的認識,這個真理就是地理。 地理也是人類自身歷史的背景圖。除了製圖失真的情況之外,它都可以被看作政府的秘密議會,可以揭示其長遠意圖。 一個國家在地圖上的立場,是立國的首要大事,比其執政理念重要得多。

哈爾福德·麥金德形容道,地圖能令人“一眼知乾坤”,而地理則是藝術和科學之間的橋樑,用環境因素連線那些人文學家經常忽略的歷史和文化背景。在18世紀和19世紀政治學作為專門的學科出現之前,地理學已經有了一定的學科地位,經常被當做政治、文化、經濟等學科的重要參考工具。根據唯物主義的邏輯,山區和部落的重要性高過理論觀點上的世界。或者說,山脈及其居民是現實的,第一位的,而思想不管被拔得多高、有多堅定,都只是第二位的。 這也是我的觀點。我在伊拉克戰爭中接受了現實主義,不管這麼做有多麼不易,以及在多短的時間內下的決心。

其實我們接受的是地理,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地圖反駁的正是人類平等和統一的觀念,它提醒我們,所有人都處於嚴重的不平等狀態,地球在許多方面是分裂的,不同的環境導致了衝突,而這也正是現實主義的觀點。 打個比方來說,帝國主義的普魯士人對地理一詞的感覺,肯定不如英國維多利亞和愛德華時代的人感覺那麼惡劣。這就是地理的報復,標誌著冷戰後時代第二波知識辯論週期的頂點和第一個理論迴圈的結束。此前,我們曾透過空中力量和人道主義干預的勝利來宣示地理學的失敗,現在我們又被帶回人類生存的最底層,在那裡接受未來生存鬥爭的挑戰。

地理透過預示和聯想,嚴重製約著我們的行為,讓我們在美索不達米亞和阿富汗等地方承受痛苦。 雖然不得不承認現實,但也並非沒有希望:我們可以努力深化在地理方面的知識,藉助技術來規避地圖的限制。這也是我研究的目的,一種“非直覺”的對應之法。因為不僅思想的狹隘會導致孤立主義,對資源的過度開發,也一樣會導致孤立主義的反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