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關於救贖的談話（組詩）
谷未黃
加繆的視覺最好用。
不管這個世界多麼荒誕離奇，他要活過荒誕
我們不太在意主宰自己的死亡
選擇活下去，得過且過，沒有意外和改變
不因愛而服從，在它變化所趨向的那個狀態下
在危險時更屈服於困難
人間是由最深的痛苦組成的，這不是平行的孤獨
讓你無法孤單，反而是最幽靜的時刻
他們依賴的是權勢，而不是我們的本性
次要的不是治癒一一被訓練成向著他人而活
把我們的心變成子彈
而且用一輩子的時間在敲打，在修改
我的否認如果凌駕在傷痕之上
好吧，我同意放棄一切
放棄這個世界我僅有的那一份
你滿意了嗎？
2022年1月7日晨7時·侏儒山
托馬斯，我的屬相不大好
白蘿蔔的面板真好
我恨雨水，沒有雪的樣子
在母親的身體裡，這骨頭搭建的帳篷
吱吱嘎嘎，被風吹響。母親，外面在下雪
雪會落在誰的國土上，我會落在誰的國土上
我被按神的樣子造出啼哭
然後慢慢教我一臉壞笑
“我們都拿自己擁有的東西幹了些什麼一一”
沒事可做，那就再上一次十字架
這世道變了，在手腕上釘一棵釘子不算痛
痛的是木頭，它沒打麻藥
從身上抹去人的面目，才能看清真實的屬相
設計簡單，從神的灰塵裡認出這造型
適合我做一輩子苦力
生活即使艱難，女人必須柔軟，男人必須過硬
日夜，何止是日夜
我產生了願望，但我並未敢動願望
爬在他們臉上過不去，眼睛這塊岩石是鬆動的
2022年1月16日夜12時·侏儒山
做自己的乳房
我還活著，什麼都修不了，只修感情
和岩石呆在院子裡，安慰它們
在我的自然環境，我們是最後的動物，幫它行走
帶著色斑的天空，如此細微而且寂靜
尋找真相的難度越來越大
誰能像杜甫那樣去處理時代？
不同的是，我在小院裡過大國家的日子
彷彿別人的悲劇在遠方
美國詩人哈特·克蘭32歲時越過巨大的間隔
投海自盡，大海在此不是形容詞
是一個容器，屬於記憶的空間
鑲著沙灘和陽光的金邊，輕柔、悲憫的波浪
比水晶棺材寬闊得多
移動的光陰，在春天背後刻下的乳溝
無關生死，無關誓言
月亮的耳朵，在大海的墓前聽到逃匿的暗道
上帝問，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嗎
我說有，幫我想你
2021年12月15日晨4時·侏儒山
天空那麼舊，落日那麼美
一一致哈羅德·布魯姆
你在哪裡等我，我們約一個地方
天堂，還是牢房，可以沉默，可以懷念
雨越下越緊，讓你看不見它的傷口
需要我們去愛的——必須孤獨地去愛——
這是它存在的原因，愛的姿態接近了厭倦的邊緣
一一“影響的焦慮”
意識形態所具有的殊異的因素的效果是相反的
這個世界也是相反的
一些人埋葬一些人，一些人替代一些人
天空那麼舊，落日那麼美
故鄉小一點，沒有關係
墳墓小一點，沒有關係
我們雖然不能分享這種殊異
我會脫離紅塵，脫離我的身體
去愛你
2021年12月10日夜12時·侏儒山
小寒，適合翻閱《左傳》
讀左傳的人都很厲害。翻開它，開始點名
沒有一個王者回答
沒有人堅持相反的看法
天空看起來都很完整，黑白混淆，雁陣隨風散落
在飛頭雁該飛而未飛完的里程
每一塊石頭都是佛，它們珍惜多餘的部分
不以人的模樣呈現，無手法，無足印
法律是他們用來堵漏洞的
但是這個漏洞百出的時代把我當作最好的塞子
雲朵砌出來的夜色很美，月光坡，漫長
問起這些年，結識了哪些高人
翻閱了哪些身體
因為我不記仇，所以容易忘記
小寒，風磨利了素水，它們結為固體，變得堅硬
更接近地域的安靜。水面有冰的歷史
有我們的體溫
2022年1月4日晨5時·侏儒山
生活不會永遠正確
我結束了扮演自己的生涯，明亮就來了
我的寂靜還不夠強大，脫下所有浪花的盛裝
天空被分割成春，夏，秋，冬
有限的天空尤其貴，有限的冬天尤其短
身體的各種元素比例失衡造成疾病和死亡
伽倫啊，一個國家也必須平衡相濟
做皇帝做成木匠，這需要多深的造化啊
砍、鋸，劈、鑿、拋光、上漆
一棵樹被剝了皮，死了，才變成菩薩返回人間
穿牆走壁的光線，在頭上盤著
引起擔憂的，不是遠方著火的森林
而是一些著火的人，突然無法控制地失火了
將自己炭化，他們在修正，在變異，我們在冷漠
雨水不會獨奏，打溼河流表面的凹陷
被我的碗捕獲，與大海並置。這都是你需要的
傾向於背叛祖國的海水
更改了時空經驗，沒有國界，沒有高低
我對天使下達了使命一一
滾！
2021年12月25日·卓爾書店
我買下平安夜，送你
這些河流的前途，由雲系，雨水投票
它們的上層，與下層是對應的，繞開卡瓦菲斯
月亮彈出，不被相信。舊世界仍然在加固
它們的可行性。你們開價
我個人損失的所有行為，儲存在光原來的位置
你想要的東西正在消失，依賴於微笑
我是我，權利是權利，我們竟然呆了很久
並保持了平衡。這個事實和被時間確立的物件
使普遍性賦予警醒一種幻覺，過於虛妄的
肌膚，總是已經失去的東西
或者得不到的東西
一旦需要撫慰，不是被鄙夷，就是被禁止
裝在時間裡的內容，裸露著，有著純潔的慾望
被使用過的錢和青春，失去尊嚴，失去信任
我們反芻的是賢者的時間，很難改造
這個孤單的夜晚，還是當初的
那就經營時間吧，很多人都缺少它
2021年12月24日·卓爾萬豪酒店1208房
我喜歡醫生說點別的
別扯。我喜歡醫生說點別的。
到底是我的身體病了，還是精神病了
今天仍然像一幅插圖，秩序被畫成這樣
他們正在用愛和想象力去經營醫院
設法完成這些病人，不必知道其他任何事情
那樣會減弱他們所主張的說服力
至於你如何看待這個世界——那令人驚異的
任何事物都不是尋常或正常的，任何一種存在
或者說任何一個人的存在
“我由淚水組成，”眼睛說，沒有比我更深的坑
幸福已將我佔為己有，我常常因為走錯醫院
向它道歉。世界的繁榮是由醫院的連鎖店開始的
你認識我，但我不入你的眼
你的整個外表莊嚴，肅穆
寂靜說，“我沒有門”。因為它是深色的
大海放在它的下面，味道不錯
你嚐嚐
2021年12月22日·侏儒山
我有兩個天空，但我只用白天
比父親更遠
從無到有，我在母親體內獲得肌膚
我說不出這離愁是來自
肉體，還是遺傳，還是來自腐朽的規則
我有兩個天空，但我只用白天
與黑夜一樣，白晝也是參差不齊
冬至這天可以鋪在地上的光，“如此短暫！”
習慣用黑夜的人，多準備一些月光
你是一個人，但另有一個人
蓋在你的影子上，抽搐。
我們知道，抽搐是不隨意運動的表現
臨床上常見的有如下幾種：
驚厥，強直性痙攣，肌陣攣，震顫，
舞蹈樣動作， 手足徐動，扭轉痙攣， 肌束顫動，
和習慣性抽搐。
只要黑夜來臨，很多人都會發病
很多人都在模仿這些動作
2021年12月21日·侏儒山
冬天有寓言的背景
一一致康德
“好！”一一我們無一例外地遭到了失敗
那些用信仰去愛的不幸者
全是空的一一與躺著的後印象派油畫毫不相同
他們建築的肉體大廈還在羊皮紙上
相互體恤，在夢裡實現的慾望
離床很近，離你很遠
我們在尋找相似者，還是在尋找相反的自己
不僅僅是服從我們原本的樣子
抓住角色回到自己的生活，用身體去愛
月亮引起潮汐，有別的愉悅
像動物始終在尋找配偶，最合適的浪費生命
遇見我們所害怕的東西
居住在身體中的我，思想顛倒——
猶如某個模糊了差異的人
被拿來對比生活，變成有用的工具
人與動物的界限在於超越一切價格而存在
然而，總有人冒充上帝策劃人間
2021年12月18日夜10時·侏儒山
題鄭板橋的畫
我對地形充滿興趣
一座山，一條河是一個整體
一座山，一條河和一個溺水者也是一個整體
他正在拼命地沉溺，沒有人能夠替代他的沉溺
但是這一切努力無法改變山水的關係
看到他開闢的道路又被水合起來
我渾身都在顫抖。我沒有力量接著跳下去
把他當著裝飾品，這種想法本身就是一種侮辱
理想時常從身體裡出鞘，露出寒光
我們依偎著愛上天的榮耀，愛世間的榮耀，更愛
內心的榮耀，以此來安慰自己
當這一切遠離我時，我愛的更深
但缺乏它們的無辜
2021年12月17日晨6時·侏儒山
我出生在母親的祖國
遇見你，我不說任何事情，只是報以微笑
沉重的秘密在我們的深淵裡，不會浮動
悲傷是有重量的，掩蓋它
要有更重的事件，這些我都不敢提起，讓往事
漂浮。讓愛沉澱。已經感受到很多人，很多屏障
空置的月亮不斷被加高，成為危險的物種
生活可以低配，但是靈魂不可以低配
價值在哪裡，時間就在哪裡
上帝總在人的身上尋找歡樂，以此痛飲
時光還在釋放一些人，捕斬一些人
我剛獲得新生，母親卻被捕了
遲遲認不出自己的祖國
上帝何止一個人，他們拿母親的命給我療傷
拿很多人的命去放射光明
照亮我。照亮身邊的事物。照亮這照亮的代價
萍水相逢的人，總把我當成與他們接頭的
內應，扔下一些秘密就走，毫不擔心
我的安危
2021年12月16日晨5時·侏儒山
王家新評論：
對於谷未黃的詩，我不時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之感。熟悉，是因為他是我的湖北老鄉，也因為他寫詩這麼多年，有自己的一套語言和風格；陌生，是因為經常從他的詩中冒出一些很新奇、甚至很詭異的東西。這使我感到，這不僅是一位為人憨厚，在創作上接“地氣”的詩人，也是一位很敏感、很有“靈氣”的詩人。這使我們有理由對他的創作保持期待。
谷未黃
本名胡盛瑞，1959年12月26日出生於湖北省漢陽縣侏儒山，祖籍江西九江。谷未黃書院執行院長。曾供職長江日報社，編輯《文化報》《武漢晨報》副刊。原湖北省作家協會詩歌創作委員會秘書長。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第四屆武漢作家協會副主席。作品散見《詩刊》《人民文學》《中國作家》《青年文學》《青年作家》《詩歌月刊》《星星》《草堂》《中國詩歌》《詩選刊》等報刊。在美國、西班牙、新加坡、菲律賓、委內瑞拉，大陸以及港澳臺地區發表作品2000餘篇。出版詩集6部，散文集2部。（編輯 劉聯喜 施 雄）
專題 文學 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