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告訴你一個好訊息啊，莎莎她懷孕了，已經一個月了。”石仔對著手機開心地說道。

手機裡也傳出了興奮的迴應，那是於婆婆的聲音：“好呀好呀，媽很開心，你叫莎莎安心養胎，等孩子生出來，媽給你們帶。媽現在能下地幹活，渾身都是勁呢，別擔心啊”。

有了親媽的口頭承諾，石仔像吃了定心丸一樣，興奮中夾雜的忐忑、緊張的情緒都消散了。

石仔心裡清楚，自己親媽雖然沒啥大能耐，但真的非常勤勞，親媽願意搭把手帶孫輩，放心！

01

於婆婆是旺村出了名的勤勞人，自打她嫁進旺村時就已經名聲在外了。

村民常常在大清早看見於婆婆扛著鋤頭去山裡了，太陽往西邊走的時候又扛著鋤頭、帶著些山貨回來。到家還要給她的公婆做晚飯吃。

石仔家一年四季吃的大米，小麥，玉米，瓜果，菜油都是靠著於婆婆的一雙手得來的。

村裡的人看在眼裡，都說她是個孝順的兒媳。

可是於婆婆的婆婆很傲氣，眼裡看不上她。總覺得這個沒文化的兒媳配不上自己那個喝過墨水、吃著公糧的兒子，常常對著她說刻薄話。尤其在她接連生了兩個女兒後，直接拍門罵她“掃帚星，怕是要斷人家香火的”。越看她越煩心，甚至會動手打她。

於婆婆因為連生兩個女兒，底氣明顯不足，又被她婆婆嘲諷大字不識幾個，卑微到了塵埃裡。

於婆婆知道自己沒能耐給婆家帶來多大好處，就多使點蠻力，埋頭多做事。 為了摘掉“掃帚星”的恥辱稱號，於婆婆拖著瘦弱的身體懷上了三胎，這次肚子很爭氣，第三胎生了個兒子。

但是，生了兒子並沒有給於婆婆的處境帶來多大改觀，三個孩子下地前，都是於婆婆一人帶；孩子能走路了，就讓大娃照看小娃。等兒子石仔長到十五六歲，於婆婆已經是面臉皺紋，眼神黯淡，蒼老得比實際年齡大了20歲。

於婆婆的過往被旺村人熟知，不少人都同情她，說她可憐，攤上這麼一個婆婆，吃她的，用她的，還要埋汰她。

好在兒子石仔乖巧又有出息，不用她操心，自己在城裡有了工作，還娶了城裡姑娘。村裡不少人說，於婆婆真的翻身了，該享享清福了。

02

於婆婆得知自己要做奶奶後，心裡特別高興，扛著鋤頭走路都覺得步伐輕快了，這一反常態的舉動，很快被村裡的閒人——年長的婦女們覺察到了。

“石仔媽，你最近走路帶風，是不是發財了呀？”

於婆婆特意提高嗓門：“錢我是沒撿到，我家兒媳懷孕，我要當奶奶了！”

又有不嫌事多地問：“那你要孫子還是孫女啊？現在醫院發達了，用專門的機子照一照，就知道男女了。”

於婆婆眉頭一皺，擺擺手回道：“生男生女都一樣，我家不搞那一套！”

有好事者建議“於姐，你現在揚眉吐氣了，但現在的兒媳一個比一個不像話，都要上天了。你得拿出石仔奶奶的那個氣勢，才鎮得住她。”

於婆婆臉一沉，回道：“我兒媳婦通情達理，逢年過節又是紅包又是禮物，還親自給我下廚。我跟我兒媳婦才沒有那一出。”

聊天不歡而散。

村裡的某些人就是討厭，哪壺不開提哪壺。於婆婆自然清楚，她的確揚眉吐氣了，過去那些日子裡，真是讓石仔奶奶揉扁了對待。

石仔奶奶那是出了名的不講理，她說東，於婆婆不能說西。於婆婆要是不服從，石仔奶奶就會破口大罵，甚至出手打她。

於婆婆膽小，害怕被打，只能認慫。於婆婆越慫，石仔奶奶越橫。明明於婆婆在田間勞作了一天，石仔奶奶偏要睜眼說瞎話：你又在外面耗一天，飯也不做，真舒服叻！

反駁只會導致被打，於婆婆心裡騰起一團氣又無力發出來，只能讓這團怨氣在肚裡打轉轉。

03

於婆婆要做奶奶了，她不想步石仔奶奶的後塵，她心想著，就是要跟石仔奶奶不一樣！

人雖在農村，於婆婆給石仔兩口子送去了電話關懷。

於婆婆囑咐石仔，莎莎不要在孕期裡吃得太補了，隨意一點，不然養出巨大兒，生產困難。乖石仔在電話裡回著“好的，媽，知道了。”

又過了兩週，於婆婆專門跟莎莎通話，告訴莎莎孕吐是自然反應，胃口不好很正常，這段時間如果吃不下飯，吃壇壇菜都是好的，都是有營養的。

莎莎一本正經地回覆，家裡最不缺的就是壇壇菜，誰家沒有幾個罈子？在孃家的時候每天的餐桌上都會有一盤壇壇菜，如果連壇壇菜也不想吃，那我能吃些什麼呢？

於婆婆眉頭微微一皺，覺得這莎莎怎麼突然愛鑽起牛角尖來了。於是就以一句“能吃多吃點，照顧好肚子裡的小寶寶”的話結束了婆媳之間的對話。

到了莎莎的孕後期，於婆婆提了兩盤土雞蛋去城裡看兒媳了。

到了兒子家，於婆婆負責起了兩口子的晚餐，平時在老家炒什麼菜，在兒子家也炒什麼菜，並且從來不問莎莎想吃些什麼，作為過來人，她認為孕婦不需要挑食。

晚飯的時候，於婆婆說這次帶了60個土雞蛋，都是她挨家挨戶買的，要莎莎生完孩子後每天吃2個，吃30天，剛好吃完60個。

莎莎嘴裡應承著“好的，謝謝媽了！”。

紅糖水煮雞蛋是該地產婦的一道必備餐，據說可以讓女人在月子期間迅速恢復體力。

莎莎從小就耳聞目睹街上的各位婆子媽聚在一起討論各自兒媳在月子裡吃雞蛋的數量，甚至把兒媳吃的雞蛋數目作為自家炫耀的資本，暗示自己當的這個婆婆好，捨得讓兒媳吃。

莎莎聽得最誇張的是，有個月婆子特喜歡雞蛋，一餐要吃20個，一天要吃3餐，也就是一天要消耗60個雞蛋。在莎莎的小時候，一天吃60個雞蛋的人家，絕對是家庭條件不錯的。

莎莎不喜歡吃糖水雞蛋，一餐2個就夠了，但婆婆給的60個雞蛋要在30天吃完，明顯數量少了。不過孃家媽也會送雞蛋，還有手工紅糖，到時候也完全夠吃。

所以莎莎內心波瀾不驚，按部就班地吃著婆婆做的晚餐。

石仔小兩口也懂事，於婆婆炒什麼就吃什麼，有想吃的菜自己買來自己做。平時還給於婆婆幾百塊不等的零花錢用。

於婆婆每天給小兩口做晚餐，周圍沒有幾個認識的人，除了做飯就是看電視，再遠點就是在小區周邊逛逛。

兩週過後，於婆婆就覺得這樣的日子挺乏味，她皺著眉頭想回村裡了，剛好家裡的油菜地要收割了，她也不跟石仔事先商量，晚飯的時候就跟兩口子說要回家割油菜了，家裡就她會幹這個活。

石仔特別孝順，親媽想做什麼就隨她去。莎莎也是通情達理，感謝她這些天的辛勤付出。

04

於婆婆回到村裡，離割油菜還有三四天，村裡人問起怎麼又回來了，於婆婆答覆割完油菜再去城裡。

不知怎的，明明兒子兒媳兩個人看起來都乖巧懂事，但在城裡待的就是壓抑，回到村裡也不見緩解。

她顧不得多想，割油菜要緊。這些天來，她不願多說話，就是在地裡低頭割油菜，割好油菜曬油菜，然後到村裡的公共作坊打菜籽油。碰上宗族裡的同輩婦女，互相打個招呼。

連續好幾天都在打菜籽油，作坊裡的同齡婦人說於婆婆不用在這裡忙了，兒媳差不多要生了。於婆婆忙應和著打完菜籽油就走。然後就不再多言。

拎著油壺回家的路上，兜裡的手機聲響了，於婆婆一看螢幕是石仔打過來的，按下接聽鍵，手機裡溢位石仔高興的聲音：媽，莎莎生了個胖小子，我當爸爸了，你也做奶奶了！

於婆婆明顯被這激動的聲音感染了，竟然流淚了，一邊抹淚，一邊說：好，你高興，媽也高興。只是媽這幾天在榨菜籽油，一時趕不來啊。

乖巧的石仔說親媽這樣說太生分了，即使親媽不在身邊，他也能頂事。

於婆婆到家跟老伴分享了莎莎生了男娃的事後，就躺在臥室的床上了。

飯也吃不下，人也沒力氣。

老伴見狀，以為是照顧孕婦和收割油菜籽累得生病了，就請村裡的老中醫上門來看看。老中醫給於婆婆把了脈，用聽筒聽身體器官的聲音，轉身對老頭子說沒有大礙，休息幾天就好了。

老伴兒按中醫的指示，讓於婆婆臥床休息了幾天。可是幾天過去了，於婆婆還是賴在床上，不想活動。比起身體抱恙，更像是窩在床上悶悶不樂。村裡更是閒言四起，怎麼於婆婆不愛出門了，是不是在城裡跟兒媳吵架了？

老伴後知後覺，在床邊問於婆婆有什麼心事解不開？於婆婆眼睛瞬間紅了，淚水決堤般地奪眶而出。

老伴見這勢，忙問：怎麼了，去了趟兒子家就變了，是不是莎莎欺負了你？我幫你出氣。

於婆婆抹去臉頰上的淚說：我壓力好大，真不知道如何做婆婆。雖然我們有了孫子，但我還是有些難過。

我也生過一個男孩，可是沒過一天好日子，你媽沒給我一次好臉色。

但我不能像石仔奶奶那樣，不給兒媳準備雞蛋，我給莎莎送了60個雞蛋，可也沒見莎莎有多熱情和感激。

莎莎她不知道，當年我一胎的時候婆婆還來看一眼，二胎的時候，聽說我又生了個女兒，看都不來看，直接在院子裡大罵：“他家香火要斷了！”還在月子裡，就讓我在寒冬臘月天下河洗被子，吃冷飯。一碗糖水雞蛋都不允許我吃。

我太想吃雞蛋，趁婆婆去趕集的時候，偷偷到廚房裡一邊燒灶火，一邊望著圍牆外，鍋裡的水開了，就急急地打雞蛋，一共打了18個雞蛋，手抖得連蛋殼都掉在鍋裡，還沒有煮熟就匆匆撈起來，囫圇吞棗般地吃著，把舌頭和咽喉都燙傷了。不巧那天，婆婆提前回家，剛好逮了個正著，我被指著鼻子罵。沒多久我胃部不適，開始嘔吐，吃的雞蛋全部吐出來了。

婆婆就開腔了：飯不好好吃，儘想著吃沒名堂的，那雞蛋能飽肚子啊，雞蛋要少吃，你不信，吃了這麼多還不是全部吐出來了。

儘管石仔的奶奶去世多年了，但每每回想起月子裡偷偷煮雞蛋的事，還是心酸不已。

雖然當兒媳時過得憋屈，但我心裡還是想當個好婆婆。

我平時為莎莎著想，可她仗著讀過書，道理一堆一堆的，我講不過他，我一點都不像當婆婆的樣子。

想當初我是兒媳的時候呢，石仔奶奶說東，我不能說西。我要是犟著一頭出，就得捱罵甚至捱打。

但凡我讀過點書，也不至於這一輩子老受氣。

做兒媳的時候受委屈，做個婆婆也受委屈。村裡人都說我可以享享清福了，我看沒福可享。

於婆婆說了這些後，放聲大哭，哭得酣暢淋漓。

老伴聽得一臉尷尬，心生愧疚，決定要落實一下石仔媽的清福。他安慰於婆婆，別胡思亂想，按古代的話來說，現在他們就是那太皇和太后。

老伴承諾， 一是不給莎莎的孩子辦滿月酒。於婆婆生了三個孩子，都沒辦過一次滿月酒。

兒媳莎莎只是生了一個兒子，憑什麼要辦滿月酒呢？不能搞特殊，這個待遇要跟於婆婆一樣。

二是莎莎不可能因為生了男娃，就能“母憑子貴”，兒媳就是兒媳，婆婆是婆婆，兒媳就得聽婆婆的，更不能讓兒媳自作主張。只要公婆在，家裡的事情還是公婆倆說了算。

不知怎的，於婆婆聽了老伴的這些算不上好還是壞的建議，心裡莫名舒坦很多了。她不願意再臥床了。

她捫心自問，自己沒吃過婆婆煮的一碗糖水雞蛋，卻能給兒媳送雞蛋，還會對兒媳寒暄幾句，算是情周理到了。比起村裡的那些當婆媽的，她覺得自己還是不錯。凡事問心無愧就好，豈能盡如人意。

05

過些天，於婆婆打電話給莎莎，說生娃辛苦了，說自己沒有經驗照顧月婆子，還是讓親媽來服侍，貼心一點。

莎莎回答，嗯，好的。不過自己孃家沒有哥嫂，所以親媽也是沒有經驗服侍月婆子的。

又過了幾天，於婆婆打電話告訴莎莎，石仔的姐姐替她來城裡看一下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