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插門的父親

01

三年級的那個暑假在我的印象裡尤為深刻。在這個炎熱的小村莊上，幾乎感覺不到任何涼爽氣流的存在。所以在中午除了極個別的人有一些緊急的事情必須去做，否則在午時是不會有人願意頂著驕陽出來的。

我屋裡的風扇吱吱呀呀地響著，應和著鄰居家裡的鴨叫聲，多麼不和諧的一部農家樂曲。我極力地使自己沉浸在這個聒噪的炎熱氛圍中，可是還是有人幫我打破了它。因為我很清楚的聽到有人把鄰居家的大門給猛地一聲推開了，然後就是一陣很急促的腳步聲，我想這位推門而進的人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不然怎麼會以這種速度進屋？

果不其然，五分鐘之後隔壁的院子裡便傳來悲痛的哭聲，我再也沒有什麼心情在屋子裡讀書了。此時，我心中的疑問早已蓋過了我的炎熱，甚至身上還有絲絲的寒意。我來到了院中，走進我家和鄰居家共享的那面牆，想要竊聽些什麼。我心裡知道此刻我的行為似乎是一種不齒的行為，可是心中的疑惑讓我暫時忘記了這個問題。原來是鄰居的丈夫在高處做塔吊時不小心掉了下來。從幾十米的高空墜到地面，所以鄰居的丈夫不幸去世了。那時候的我對於親人之間的離去還沒有什麼太深的概念，所以我當時並不能體會到鄰居的那份痛苦。鄰居阿姨的孩子和我同班同學，我當時並不懂這個小男孩的痛苦，只是從此他在我心中變成了沒有父親的小孩兒。

舉辦喪禮的時候，男孩頭頂著一個農村特有的孝帽，放聲痛哭，我當時只知道他哭的很痛，卻不知道他的心靈接受著怎樣的煎熬。他的哭聲中有一種奇異的悲痛，而那種悲痛也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體會。

02

或許是生活的艱辛，亦或是情感上的思念，鄰居阿姨在三年之後另找了一位男人。可是鄰居阿姨並沒有和這位男人去這位男人的家裡，反而是這位男人拿著大包小包來到了我們的村莊。聽村子裡的大人說，這叫“倒插門”。母親比我提前見到這位打算就住在我們村莊上的新人，然後用了兩個字對這個男人進行了一番描述：清秀。

我對鄰居阿姨的這位新丈夫並沒有什麼好奇，所以並沒有去鄰居家裡去看這位“倒插門”的叔叔。但是一次偶然的機會，村莊上來了一位在村道上來回叫賣的糖葫蘆小販，當時由於牙疼，幾次都抑制住了想要買它的衝動，可是這位小販不斷地在村莊上巡迴叫賣，我最終還是思想贏不了行動，然後衝出去叫住了小販。

買糖葫蘆的時候，我的余光中明顯地感覺到鄰居家門口站著為男人，而且他正在注視著我。我下意識的看了他一眼，想必他就是那位叔叔了吧。可是他的長相和我母親描述的也差得太遠了吧。黝黑的面板上長著一副誰也不服誰的五官，除了個子高點兒我似乎難以察覺他身上還有其他的優點。

果不其然，我確實在他的身上看不出來有其他的優點了。

鄰居阿姨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是我的同班同學，小兒子那時候也就是四五歲。後來聽母親說，這位叔叔的思想有點兒讓人接受不了。但是我不清楚母親為什麼這麼評價他，便隨口問了一句原因。聽母親說是因為鄰居阿姨的小兒子有一段時間一直哭，按理說沒有什麼理由一直哭的，但是這個小兒子哭音就不停，這個男人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這個小孩一直哭。雖然他已經是小兒子的父親，可是小兒子很認生，男人問小兒子為什麼哭，小兒子也不願和他說話。當時我母親建議他帶這個小兒子去醫院做一下檢查，是不是身體情況的事情，但是這個男人卻聽從了村子裡面老人的話，說是他的親生父親可能想他了，特地回來看他的。

在我們農村，有這樣一種說法，去世的人會不定時的來看望在陽間的親人。於是這個男人便覺得這是他去世的父親來看望他的。就這樣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小兒子就是在自己的哭聲中度過的。那一段時間，鄰居阿姨沒有在家，等到鄰居阿姨回來之後，看到就看到小兒子臉色有些發白，就立刻帶著小兒子去了醫院，到醫院一檢查醫生說是闌尾炎。

後來，這件事情在村子裡面傳開了，他每次在村子裡面走動的時候，總覺得有人在議論他。所以他偶爾會走出村子，夜深的大道上，人早已散去。他就在馬路旁靜靜地站著，看著時而從他面前穿過的汽車，好像自己身上那些不好的情緒也隨之飛走了。

03

一年之後，他有了自己的孩子，是個女兒。我們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他對待自己的孩子和對待那兩個兒子是有區別的。沒有女兒之前，小兒子每天上下學都是他去送去接的，結果有了女兒之後，他便再也不去接了，直接把這項任務扔給了他的爺爺奶奶。雖然他是“倒插”的兒子，可是這對老人對他不亞於自己的親兒子。或許是因為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於是把所有的思念全都寄託給了他。老人把他當做兒子來看待，他對待老人卻是客套的應付。

隨著女兒漸漸長大， 他也開始外出打工，因為家人有三個孩子需要撫養。繁重的家庭負擔時常使他喘不過來氣，所以我後來見到他的時候，他的手裡總是拿著有一支菸。每次外出打工回來，他總是隻給小女兒買件衣服，鄰居阿姨不明白他每次都是如此，兩個兒子都是把他看成是親生父親，可是他卻每一次都區別對待。

孩子的心靈總是受不了打擊的，可能一次兩次的創傷可以修復，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碰撞卻使人難以修復。

如今，兩個兒子早已長大成人，女兒也早已出嫁。女兒的遠嫁讓他倍感痛苦，因為兒子並不怎麼經常看他，他自然沒有理由去怪兒子們，因為他也知道自己以前的所為，凡事都先考慮女兒。哥哥們自然不會和妹妹掙著什麼，可是父親的這種做法著實兩個兒子厭惡。

04

一次難得的假期，我回到老家去看望母親。傍晚的時候，我在田間的路上散步，不經意看到了他，於是特意走過去禮貌性地向他打了聲招呼便又繼續向前走了，他也微笑示意。我想或許是到了耳順之年意識到自己以前的做法是多麼的影響了兩個孩子的心吧。

傍晚田間的小飛蟲特別多，總愛飛入我的眼中。眼看著夕陽的最後一抹紅就快要消散了，我心中竟有些不捨這天邊最後一絲的紅。而那位老人呢，也站在田間抬頭仰望著天空。突然看到他用手擦了一下眼角，我想應該是飛蟲飛進了他的眼中吧，又或許是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