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文字，因為太妙，所以總是被人引用，被人模仿。不過，後來，往往就越用越濫，當然也有可能越用越爛。奇文共賞，本是後世文人以文字的方式向古人致敬，實現古今對話，也是一樁極為浪漫的事情。不過，不斷模仿，卻無法超越，總是讓人遺憾。

說到奇文、妙文，唐代詩人的傑作最光彩奪目。其中最難模仿，無法超越的高峰，除了“光焰萬丈長”的李杜文章，還有詩鬼李賀。李賀有七個字，堪稱神來之筆，很多人都能夠隨口說出，這就是：天若有情天亦老。這七個字，可以用的場合很多，不過能夠用好的人不多。

千年來，歐陽修說這七個字是“傷懷離抱”；賀鑄說是“衰蘭送客咸陽道”，是依依不捨；元好問說是“世間原只無情好”，是鐵石心腸；晏殊說：“無情不似多情苦”，納蘭性德則說：“情到多處情轉薄”。說來說去，說的都是李賀當年的那七個字。這些解釋、模仿、引用，都算不上有什麼新意。於是這7個字，也成了千古無人超越的名句。

直到近現代，寫下《沁園春。雪》的偉人，將李賀的七個字用在一首七律中，讓這七個字獲得了新生與昇華。

《七律》鐘山風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當年李賀這這句之前，還有一句“衰蘭送客咸陽道”。誠如歐陽修所言，這句話說的就是一種傷懷，一種傷情。送客遠行，本來是多麼令人傷痛的事情，上天如果有情，都該動容。後來這七個字被後人引申為上天無情，殘酷，自然法則無情等意義。所以納蘭性德、晏殊，不過是在李賀的基礎上有所引申，並無太多創新，更別談超越了。

然而在偉人這首七律中，他打破了一切古人的常規理解。這首詩寫於1949年，百萬雄師渡過長江，即將迎來最偉大的勝利。

全詩首聯，以排山倒海之勢，鋪宣歷史風雲的變幻。鐘山是指的南京，風雨起蒼黃，寓意經歷戰爭的洗禮。“百萬雄師過大江”，大氣磅礴，氣吞山河。頜聯以一個工整的對仗，表達了改天換地，變革天下的豪情壯志。“今勝昔”，“慨而慷”，這是最偉大的變革。

頸聯以歷史典故，表達了勇奪最後勝利的氣概。應該“追窮寇”，不可學西楚霸王，沽名釣譽，喪失了大好河山。最後的尾聯首句，借用李賀的七個字，“天若有情天亦老”。這裡，偉人一掃歷史陰霾，祛除了李賀的“傷悲”之氣，也丟掉了後世的所謂“天公無情，自然法則殘酷”這樣的悲觀論調。

天，並非無情，也非殘酷，只是自有其執行的法則罷了。只有順應天道，去追求“人間正道”，才能在滄海桑田的鉅變中，獲得成功。人間正道的新世界一定能夠在滄海桑田的鉅變之後，取代舊世界。

李賀、歐陽修等古代先賢，看到了國家興亡，看到了離別之悲苦，但無力徹底改變，只能慨嘆。後世晏殊、納蘭性德，更是進入狹小的個人情感世界，不能自拔，境界和格局因而顯得狹隘、侷促。一代偉人，順應人間正道，以百萬雄師，去爭取一個天翻地覆的新世界，今天讀來，依舊令人熱血沸騰。這首七律，大家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