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萱小蕾

1

下午放學後，我打發走班裡的學生，一個人坐計程車回到我跟秦揄揚一起合租的套房。他下午沒課，估計提前跑哪裡去玩了，所以我也沒了順風車可搭。

不過還算他有良心，發了個資訊說，斯斯，冰箱裡有吃的，記得自己加熱。

我倆住在一起的第三天，我就開始蹭他的飯了。我不太會下廚，每天叫叫外賣、或是在學校的食堂胡亂吃一點再回來。

好在秦揄揚看上去很賢良，這讓我暗自慶幸當初選了他一起合租。

吃完他準備的飯菜，我覺得應該良心發現一下。我來到他的房間，看看有什麼需要打掃收拾的。

可是房間看上去比我那裡還整齊，於是順手掀開了櫃子上的皮箱，結果在夾縫裡撿起一張信紙。我好奇地想，這個年頭了，誰還用筆寫信？真老土！

信沒有頭沒有尾，像是隨意寫下的一段心情。筆跡是秦揄揚的：

“每當我想起那樣的歲月和時光，我的心就疼了。如水的思念，如潮的疼痛，日夜拍打我的心海。

你是我最初也是最後的愛戀，無論行走多遠，我都已失去再愛別人的能力。可是山重水漫，我何時可以見到你如山花般爛漫的笑臉？

窗外的雨，階前的淚，你可曾明白……”

我扔下那紙，厭煩地想，真是惡俗！真是做作！重重地蓋上皮箱後，我打消了為他收拾屋子的念頭。

回到自己的房間，心裡還是有些忿忿不平。因為一星期前，秦揄揚上過我的床。而今卻又在此酸溜溜地用他那自以為是的文采懷念初戀。

去T的初戀，我扔掉手中的枕頭，懊惱地把自己拋在床上。

床上彷彿還有秦揄揚的味道，當初選擇和他同租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只是因為他看上去文質彬彬。但孤男寡女處一室，最終還是免不了電光火石。

那晚不過是聚會時喝了一點酒，兩個人回家後就住在同一間屋子裡。秦揄揚一改平時的斯文，像一團火一樣瞬間就燃起我身體裡的那些養分，我看到他稜角分明的臉上，有一雙我喜歡的丹鳳眼，滿含深情刷刷地向我掃過來。

我們像兩條缺水的魚，突然間落進了無邊無際的水裡一樣，拼了命地遊進彼此的身邊，然後如遇歸所。

2

只一夜而已，我並不在意這樣的一夜，我們是成年人，雖然秦揄揚在那晚以後，飯菜越做越合我的味口，眼神也越來越像一張粘紙。但我閉口不提，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那天在餐桌上秦揄揚還是忍不住說，斯斯，我會對你負責的。

我差點把一口飯噴了出來，我笑完後說，你不用這麼老土這麼認真吧？我不需要你負什麼責任。

秦揄揚欲言又止的樣子，讓我的心加速跳了幾下。

我假裝輕鬆地說，吃飽了，要是以後誰嫁給你秦揄揚，一定很有口福！

說完，我假裝鎮定地走回了房間。

我坐在窗前，仰望屋外那一抹藍天，有種落淚的衝動。

從最初最美好的少年時代開始，關於愛，就定格在那裡了。再也不能觸及、不能談起、不敢接受了。

那個跟我從同一條路去學校的少年，叫俊藍。有俊朗的臉，乾淨的眼神和白晰的牙齒，好看的笑容。每天，我們不期而遇的路上，他會衝我輕輕一笑，那笑容，是那個歲月裡最美好的畫面。

我把他寫進日記，滿滿一本的心事，甚至在日記裡獻上了我的初吻、在日記裡想象了他溫暖的懷抱。

我把這個秘密藏了兩年，直到高三最後一年面臨高考。最終忍不住把這件事告訴我的同桌張璐，她鼓勵並支援了我一番，最後她自告奮勇幫我把那本日記轉交給了俊藍。

第二天去學校的路上，我看到俊藍的腳踏車後面，卻多了一個面若桃花的女孩，那是他們二班的班花，她兩手緊緊攬住俊藍的腰，眼神挑釁地看著我。

我木然地趕到學校，發現黑板報的位置零零星星地貼著我的字跡，還有教室裡的黑板上、牆上，無處不在的疼痛，讓我一陣又一陣地感到眩暈。

而張璐卻無辜地說是親手交到了俊藍手中的。她這樣的解釋無疑更讓我痛苦，我慌不擇路地逃離了那所學校，在家呆了整整一年，才換了個學校繼續復讀。

於是愛情，是我再也不願碰觸的東西。年少最初的那顆心，就那麼殘酷地揉碎在那個看上去如水般美好的少年手裡。

我排斥初戀這個詞，仇恨所有跟這個詞語有關的東西。而秦揄揚，他居然一邊懷念著初戀，一邊對我說要負責。

我很想知道他要怎麼負責，我覺得天下的男人，都一樣的賤。你絕對不能主動去愛任何一個人，也不要輕易相信他們會愛你。

這樣，你會很安全。我一直這樣對自己說，所以除了心底那個疤，我一直過得算是平靜。可是該死的秦揄揚，他也不必用如此深情的筆墨去懷念初戀吧。

3

我不再吃秦揄揚煮的飯，不再主動跟他說話，下午放學也不再搭他的順風車。他將車停在路口，大開著車門等我，我揚著頭從他身邊走過去，然後幽雅地招手攔計程車。

我在樓下帶一盒快餐，然後一回家就躲進房間。

秦揄揚開門的聲音，開冰箱的聲音，切菜的聲音，燒油的聲音，還有那些熟悉的香味，一點不漏地傳進我的耳膜，我的鼻息。

然後他來敲我的門，一邊敲一邊問，斯斯，你怎麼回事？斯斯，出來吃飯好不好？我炒了你愛吃的魚香肉絲。

我一言不發，心裡想，秦揄揚你還是回房間給你的初戀寫情書吧！

秦揄揚叫不動我，又輕輕地說，好吧，那天晚上是我的錯，我喝多了！我冷哼，或許我也只是佔佔他便宜而已，他用得著這麼在意那個夜晚嗎？

為了避免秦揄揚總是剩菜，我開始試著不回家。在同事家擠了兩個晚上後，我又覺得自己真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又不是我的錯，我為什麼要躲著他。我想，房子是我先找到的，晚上回去我就把秦揄揚趕走。

我擔心自己沒有勇氣不夠兇悍，所以跑到酒吧喝了點酒，當然，也為了解這些天心頭的積鬱。結果這一解鬱就解醉了，我暈頭轉向的時候，電話響了，我看都沒看就接了起來。

秦揄揚焦慮地問，斯斯，你跑哪裡去了？都12點了，快說在哪，我來接你。

秦揄揚來到酒吧時，我正從樓上往下走，他叫了我一聲，我一抬頭，整個人就從樓梯上跌了下來，好在樓梯不高，而且秦揄揚又及時扶住了我，所以只是膝蓋撞到護欄上而已。

我喃喃地撲在秦揄揚懷裡叫疼，他一邊安慰我沒事沒事，一邊半挎著我上了車。

上樓的時候，我依在秦揄揚的懷裡，聞到他身上那淡淡的陽光味道，心裡像有許多含苞未放的花一樣，經他這麼一曬，就啪啪地爭先恐後開了起來。才關上門，我就滾進了他的懷裡。

秦揄揚嘴裡說，我看看你的傷，幫你擦點紅藥水。

我眼神亮亮地看著他，突然覺得很想念。就這麼幾天，我很想念。想念他為我做的菜，想念他為我盛飯時的輕柔動作，想念那個夜晚，他身體的溫度。

幾秒鐘的沉默過後，秦揄揚那柔軟的吻輕輕落了下來。身體裡的花開了一片，發出碎碎的笑聲。那一夜，我在秦揄揚的房間，他身上有淡淡的茉莉香，這個不抽菸的男人，屋子裡其實一直跟他人一樣，整齊而乾淨。

我們極盡纏綿，夜色彷彿也在窗外偷聽我們的呢喃。然後他在我耳邊輕語，斯斯，不許再逃，我要愛你。

我像突然驚醒一樣，坐起來四處找我的衣衫，我冰冷地對秦揄揚說，我討厭說愛，更討厭初戀……

4

世界還是很小，雖然我遠離了家鄉很遠來工作，還是可以遇見舊人。比如張璐，她是來我們學校幫她的親戚打聽招生情況的。

我有剎那的恍惚，她明顯也有些吃驚。

然後我撲過去抱住了她，她的身子卻有些僵硬。我請她到休息室坐了一會，張璐怯怯地問，楊斯斯，你有男朋友了嗎？

我臉部肌肉的抽搐想必有些明顯，張璐急忙轉移了話題說，對了，我有俊藍的聯絡電話，他現在……

別說了，我不想要。我打斷了她。她有點尷尬，沉默了片刻她說，斯斯，對不起。當年的那本日記我並沒有給俊藍，而是給二班的班花李娜了。她跟俊藍在同一個班，早就悄悄在談戀愛了，因為俊藍不想公開關係，所以她們從未一起出現。

你看到的那個早上，是李娜故意纏著俊藍載她去學校的，那本日記也是李娜讓人撕了貼的。你知道，她爸爸是學校的主任。而我，是因為嫉妒你學習成績總比我好。可我沒想到你那麼決絕地就走了。俊藍他後來也知道了真相，是他四處撕去了那些日記的扉頁，也有試圖聯絡你，但是你一直沒給任何人訊息。

張璐說完，低下了頭，斯斯，你罵我吧，我這些年一直在後悔帶給你的傷害。她說完從錢包裡掏出一張名片，輕輕放在我面前，名片上有三個清楚的黑字：方俊藍。

不知道說什麼，也不知道張璐何時走掉的。我望著那三個字，淚如雨下。心底那些埋藏了多年的疼痛一塊一塊地裂了，喀嚓喀嚓地正在碎開，碎成末，碎成煙，然後消失不見。

我喝完手中的那杯茶，把那張名片撿起來，輕輕揉成了一團，像揉碎了那些昨日的記憶，不用再去計較愛或不愛，怨，或是不怨。

我看了一眼時間，聽到最後一堂課的下課鈴聲響了。我整理好自己，帶著笑容向秦揄揚的車走去，然後靠在車門上，等他一起回家。

秦揄揚一臉春光地開車，偶爾忍不住轉頭看我，還不忘問，今天想吃什麼菜？

我挑起眉說，我想看你寫給初戀情人的信，那麼深情，那麼傷感，你是江南二才子嗎？

秦揄揚有點莫名其妙的樣子，隔了一會笑出聲來，那只是以前偶爾有感寫下的一段話而已。原來這些天你在吃醋？

我白了他一眼說，臭美吧你，誰沒有初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