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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裡的兩個小人物,最擅長抓人軟肋,無形中卻加速了賈府敗落

​賈府官宦門庭、大戶人家,當主子的往往都顯著“硬氣錚錚”的。

其實不然,吃五穀雜糧、住血肉之軀,是人就有弱點,有軟肋。這些軟肋的表現形式多種多樣,在不同人身上也是光怪陸離——或明顯、或隱蔽,或物質、或精神,或有自知之明、或是渾然不覺。

於是與這些主子——“大人物”接觸的“小人物”,就有了一定的操作空間,可以利用這些軟肋達到各自不同的目的。

這其中有兩種情況。

第一種:小人物掌握了大人物的心理,欲擒故縱,從反面刺激大人物。

代表性場面:“王鳳姐弄權鐵檻寺”。

老尼淨虛為了貪圖不義之財,提出了那件拆散鴛鴦的事體,並最終讓鳳姐接下了這損陰喪德的活計。

其中奧秘,最根本的是這個意狠心毒的偽“出家人”抓住了鳳姐心理上的三個軟肋、對症下藥之故。

其一,鳳姐“素日最喜攬事辦,好賣弄才幹”(第十三回),而且總是有脫離王夫人宏觀控制“放單飛”的慾望——“協理寧國府”的輝煌,此時刻已經讓她正有個“趁熱打鐵、乘勢而上”的心。

淨虛一句“要到府裡求太太,先請奶奶一個示下”的話,一下子就把鳳姐那顆“積極進取”的心給點著了——有什麼了不起的事情?找什麼太太,我就辦不成麼?有事你說話!

其實淨虛根本就沒想找王夫人——可笑鳳姐,還以為人家老尼姑真不知道“太太再不管這樣的事”嗎?這一個架子搭出來,就是給你璉二奶奶量身定做的。馬上人家就順杆爬上來了——“太太不管,奶奶也可以主張了”。

其二,鳳姐虛榮,覺得自己既有掌控力,又有執行力,還有“把我們王家的地縫子掃一掃,夠你們過一輩子”(第七十二回)的孃家背景,“便告我們家謀反也沒事的”(第六十八回)的婆家勢力,她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何況“這事倒不大”。而且她做事沒有底線,“從來不信什麼是陰司地獄報應的,憑是什麼事,我說要行就行”,覺得自己可以為所欲為。

因為知道這些軟肋,在鳳姐假意推脫的時候,胸有成竹的淨虛,慢條斯理地說出了似惋惜、似嘲笑的話“張家已知我來求府裡,如今不管這事,張家不知道沒工夫管這事,不稀罕他的謝禮,倒像府裡連這點子手段也沒有的一般”——鳳姐哪裡受得了這個激將法,一下子就上架了。

其三,老毛病,鳳姐貪財好貨。還在假意推脫的環節,實際上已經忍不住說出了心裡的慾望和底牌——“我也不等銀子使,也不做這樣的事”——不就是要錢嗎?

及至“激將法”生效,乾脆就說出來了“你叫他拿三千兩銀子來”,淨虛一句“有,有,有”——一個“有”還不夠嗎?還得重要的事說三遍?這就是淨虛心中暗笑三聲:你肚子那點子牛黃狗寶,早就在掌握之中,早就給你預備下了!

至於後邊什麼“給打發說去的小廝做盤纏,使他賺幾個辛苦錢,我一個錢也不要他的”,就顯得和“當XX還要立XX”一樣萬分可笑了。

銀子到手、氣派擺足,再聽幾句“這點子事,在別人跟前就忙得不知怎麼樣,若是奶奶跟前,再添上些也不夠奶奶一發揮”的這種低檔次的奉承,上套的鳳姐竟然就“越發受用了,也不顧勞乏,更攀談起來”。

最後,她當然是“既應了你,自然快快的了結”——守備之子和金哥的悲劇也就快快上演了。

貪名圖利、傷天害理,真的那麼爽嗎?後文書裡平兒一句說錯“饅頭庵裡的事情”,把鳳姐“直唬怔了,一句話沒說出來,急火上攻,眼前發暈,咳嗽了一陣,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第九十三回)——可見虧心事還是不幹的好,三千兩銀子帶來了多大心病!(以上除另行註明外,均出自第十五回)

第二種:小人物掌握了大人物的痛點,順水推舟,從正面慫恿大人物。

代表性場面:“王夫人抄檢大觀園”。

抄檢大觀園,公認是賈府由盛轉衰過程的一個重要節點,結果眾所周知,大家不同程度元氣大傷,沒有贏家。這個費力不討好的事情是怎樣發生的?箇中原因很多,但是王夫人在傻傻乎乎中被人家抓了軟肋,是一個重要因素。

榮國府存在一個嚴重的矛盾:長房襲爵,二房當家。無論是管家許可權,還是外邊聲名,政老爺都遠遠勝過大哥。家長裡短、油鹽醬醋、金銀銅錢,許可權都在王夫人那裡。儘管具體執行官是長房的兒子兒媳,可偏偏兒媳又是王夫人的侄女、且深以姑侄情分為念,於是形成了“雖有璉兒,又是素來順他二叔”(第一百零七回)的尷尬局面;加上賈璉長久無子、“鳳凰蛋”的超高地位、賈蘭讀書有成的事態,包括邢夫人在內的長房,不安全感可謂與日俱增。

自己成長能力有限,就得給別人挖陷阱、使絆子——這是小人的思維方式,所以邢夫人就這麼思考問題。

但是事情好想,機會不好找——於是邢夫人從傻大姐手裡發現那個東西,登時如獲至寶,急急忙忙就給妯娌送去了。目的很簡單,讓王夫人發動一次自相殘殺的活動,大幅度降低二房的成長動能,攪亂其前進路徑。

但是僅僅靠這麼一個物事,恐怕頂多是就事論事,還不足以掀起滔天巨浪,達到“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的效果。還需要一個“絕殺”。

但是這個事邢夫人就不好自己出場了——送那個東西“自然而然”,再專門露面就顯得刻意,王夫人再傻也會生疑心了。

於是“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剛剛“送香囊來”,這會子又“走來”了——怎麼那麼巧啊!(說到這裡,看到這個用人環節,我們不由得暗自感慨,可能我們平時都低估了邢夫人的手段?不過這是另一個話題,以後再說罷。)

而“王夫人向來看視邢夫人之得力心腹人等,原無二意”——說白了就是犯傻,毫不考慮邢夫人一直對二房當家不滿的心結——這就有操作空間了。

王善保家的這個“小人物”並不是省油的燈,一年到頭不幹什麼事的她,對王夫人這個“侵佔”她主子地位的人,自有觀察。她看到了王夫人的痛點:與賈政這個父親為寶玉讀書的事著急上火不同,作為母親的王夫人最擔心的是兒子周邊的“狐狸精”。

於是劈頭一句話就直奔主題——“這些女孩子們,一個個倒像受了誥封似的,他們就成了千金小姐了。鬧下天來,誰敢哼一聲兒。不然,就調唆姑娘們,說欺負了姑娘們了,誰還耽得起”。

而且這話還不是信口說說,立馬就有實際例證:“頭一個是寶玉屋裡的晴雯那丫頭,仗著他的模樣兒比別人標緻些,又長了一張巧嘴,天天打扮得像個西施樣子,在人跟前能說慣道,抓尖要強。一句話不投機,他就立起兩隻眼睛來罵人。妖妖調調,大不成個體統”!

一下子就擊中了王夫人的軟肋——“我一生最嫌這樣的人,況且又出來這個事。好好的寶玉,倘或叫這蹄子勾引壞了,那還了得”“這幾年我越發精神短了,照顧不到。這樣妖精似的東西,竟沒看見”——於是自然得藉著追查那東西的機會,趕緊著手整治!

而且人家王善保家的接下來還有精彩表現——“太太且請養息身體要緊,這些小事只交與奴才。如今要查這個主兒也極容易,等到晚上園門關了的時節,內外不通風,我們竟給她們個猛不防,帶著人到各處丫頭們房裡搜尋。想來誰有這個,斷不單隻有這個,自然還有別的東西。那時翻出別的來,自然這個也是她的了”——既拿出了具體方案,又自告奮勇上陣(當然王善保家的如果預知結局,死也不會上了),王夫人內心恐怕感動得稀里嘩啦的。

被人家把軟肋抓得死死的王夫人,只想著這樣做可以清理兒子周邊的“狐狸精”,既不考慮這主意來自“邢夫人的陪房”,也不思量這樣做後續可能的嚴重後果,竟然大讚“這話倒是。若不如此,斷乎不能明白”——有這樣冬烘糊塗、頑鈍無知的當家主婦,榮國府不敗也是沒天理了。(以上除另行註明外,均出自第七十四回)

人非聖賢,皆有軟肋,這非常正常。但是問題在於,日常生活中我們要保持最大限度的頭腦清醒,遇事不要頭腦發熱,多問幾個“為什麼”。這樣,在欲擒故縱或者順水推舟者面前,就可以最大限度地防止失誤、少受損失——這或許是曹公在字裡行間對我們的期許吧。

作者:風雨秋窗,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