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二進賈府時，意外投了賈母的緣，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禮遇，她不僅有機會到大觀園裡逛逛，還成了賈母的座上賓，進而吃到了貴族美食，喝到了貴族名茶，甚至還能跟這些貴族男女一起行酒令取樂。

金鴛鴦三宣牙牌令一回，可以看作是劉姥姥的主場，鴛鴦和鳳姐為了逗賈母和大夥開心，於是將劉姥姥看作女篾片，商量好了讓她出醜，拿她取樂，而劉姥姥也深知兩人之意，極力配合。

於是，這一回，讓我們看到了賈府男女難得的開懷大笑的熱鬧場面，而劉姥姥在扮醜自嘲的同時，也讓我們看到了她貧困背後聰明幽默精於世故的智慧一面。

但不少人讀到這一回，如果深究起來，都會遇到一個難題，就是眾人的牙牌令到底該怎麼理解？咱們今天不逐個分析，只單說一下劉姥姥的牙牌令。

劉姥姥是個目不識丁的莊稼人，一年到頭面朝黃土背朝天，自然不懂賈府男女玩的牙牌令是個什麼玩意兒，更摸不準其中的規則和玩法，但智慧的劉姥姥在這裡並沒有出醜，而是很順利地過關。

我們來看看她怎麼玩的，鴛鴦說，左邊四四是個人。劉姥姥想了半日，說了一句：是個莊稼人吧。

你看，她三句話不離本行。她自己就是個莊稼人，而當鴛鴦看到第一張牙牌是上四下四的人牌時，劉姥姥首先想到的是莊稼人，劉姥姥這說的大概就是自己了。

說到這，有必要簡單介紹一下牙牌，也就是骨牌的玩法和規則，骨牌裡有天地人三種牌，天牌是兩個六點，地牌是兩個一點，人牌是兩個四點。

骨牌的點數一般是一到六點，按顏色分紅綠兩種，其中一點、四點為紅，兩點、三點、五點、六點為綠。

弄清這個，我們再來看劉姥姥的第一張牌就很好理解了，這是上下排列的兩個綠色的四點，屬於人牌，這是劉姥姥說莊稼人的來源，而綠色又象徵了莊稼，所以她說是個莊稼人。

再看她的第二張牌，鴛鴦說，中間三四綠配紅，劉姥姥對的是：大火燒了毛毛蟲，這話說完，眾人大笑。

劉姥姥是鄉野村婦，自然不會什麼高雅的詩詞，她生活中最常見的大概就是土地、莊稼和毛毛蟲這些了，所以，她會脫口而出。

而且，劉姥姥這樣的村老嫗，雖然不懂詩詞，但口才並不遜色於賈府眾人，且懂很多鄉間故事，俚語俗語，說出來產生的效果比正經的詩詞要好上十倍呢。

這一句很有意思，劉姥姥之所以這麼說，可不只是為了酒令要求的合轍押韻，骨牌中的三點和四點相配，上面的三點是斜著排列的三個綠點，下面的四點是正方形排列的四個紅點。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下面的紅點可不就是火嗎？而上面的三個綠點不是毛毛蟲又是什麼？因此，劉姥姥對大火燒了毛毛蟲，可以說非常形象貼切。

另外，劉姥姥說這句話，發生在賈府之中，也別有深意。冷子興演說榮國府時說過一句：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而抄檢大觀園時，三姑娘探春也說了這句話，再結合劉姥姥的這句來理解，就意味深長了。

那毛毛蟲可不就是日後的賈府嘛，而那場大火，則類似於紅樓夢開篇甄士隱家發生的那場大火，而且就在此前不久，賈府南院馬棚就曾失火，把賈母嚇得不輕。這其實都是賈府最終敗亡的暗示。

接著來說劉姥姥的第三張牌，鴛鴦說，右邊么四真好看，劉姥姥說，一個蘿蔔一頭蒜。

么四就是一點和四點，一點為紅色，四點也是紅色，無論古今，國人多喜歡紅色，代表著喜慶和熱鬧，所以鴛鴦說么四好看。

劉姥姥把紅色的一點看成是一個蘿蔔，而四點則說成是一頭蒜，可以說也很形象。而且蘿蔔和蒜，也是莊稼人最常種最常見的蔬菜，你看，劉姥姥還是不落莊稼人本色。

再看最後整副牌鴛鴦怎麼說，她說，湊成便是一枝花。劉姥姥說，花兒落了結個大倭瓜。眾人聽後大笑。劉姥姥這句再一次彰顯她莊稼人的本色。

倭瓜是南瓜，也是農家常見的作物。對於劉姥姥來說，鮮花也許在農村並不常見，最多是田間地頭路邊的野花，而她所見的最多的花應該是各種農作物的花。

所以，鴛鴦說的花，跟劉姥姥說的花，並不是一樣的。鴛鴦說的是觀賞性的花，而劉姥姥說的是農作物的花，這就是階層差異導致的對同一事物的不同理解。

而從劉姥姥的三張牌整體來看，第一張兩個四點是全紅，第二張三點和四點是上綠下紅，第三張一點和四點也是全紅，萬花叢中一點綠，可不就是鴛鴦說的一枝花嘛。

而劉姥姥對的則是花落之後的情形，那點綠單看可以是毛毛蟲，整體上看也可以是未成熟之前的倭瓜呀，可以說非常貼切和形象了。

劉姥姥雖然是村老嫗，但她隨機應變的幽默和智慧，不僅沒有讓她真正出醜，反而令賈府之人對她越發敬重，真是個有趣的老人家啊。

作者：夕四少，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