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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景仁短暫的一生,卻以詩名傳世,悽美的戀情詩更是他才情的體現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

——清·黃景仁

黃景仁(1749年-1783年),清代詩人,字漢鏞,一字仲則,號鹿菲子,陽湖(今江蘇省常州市)人,北宋詩人黃庭堅的後裔。黃景仁少年時即負詩名,為謀生計,曾四方奔波,但一生懷才不遇,家境清貧,窮困潦倒,後授縣丞,未及補官即在貧病交加中客死他鄉。

黃景仁詩負盛名,七言詩極有特色,為“毗陵七子”之一,著有《兩當軒全集》22卷。黃景仁所作詩歌多為抒發窮愁不遇、寂寞悽愴之情懷,也有憤世嫉俗的篇章。

黃景仁4歲喪父,十二歲祖父去世,十六歲時唯一的哥哥罹病身亡。黃景仁依賴母親屠氏養大成人,八歲能制舉文,16歲應童子試,三千人中名列第一。

黃景仁17歲補博士弟子員,於宜興氿裡讀書,與汪中友好,但從此屢應鄉試都不中。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於江陰邂逅同鄉洪亮吉,兩人由此成為終生摯友。洪亮吉與黃景仁各以詩歌名世。人們評價說,黃詩似李白,洪詩學杜甫,因此時稱“洪黃”。

次年,黃景仁娶趙夫人。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黃景仁20歲時即開始浪遊浙江、安徽、江西、湖南等地。一邊待考鄉試,一邊賺錢謀生。

在此期間,黃景仁的閱歷隨著足跡半徑的擴大而擴大。他曾在湖南按察使王太嶽、太平知府沈業富、安徽學政朱筠幕中為客。

乾隆三十七年,朱筠在安徽馬鞍山採石磯的太白樓上舉行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詩歌園遊會,黃景仁即席所賦《笥河先生偕宴太白樓醉中作歌》,詩歌才情橫溢,飄逸灑脫,被譽為“神仙中人”。

儘管黃景仁詩名日益顯著,但伴隨他的是無邊的孤獨和清貧。在某一年的除夕夜晚,當千家萬戶都沉浸在一片歡聲笑語中時,飄零寓居的詩人從時間流逝、外物變遷中感覺某種憂患正悄悄地襲來。

可惜人們無法理解詩人的擔憂,詩人只能獨自一人佇立橋頭,仰望夜空,陷入沉思,他竟然把一顆星星當作月亮觀看了很久。在這個清冷的除夕夜晚,詩人獨自感知著夜晚的孤獨,體悟著獨有的人生哲理。於是一首《癸巳除夕偶成》從詩人的筆端流瀉而出:

千家笑語漏遲遲,憂患潛從物外知。

悄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

年年此夕費吟呻,兒女燈前竊笑頻。

汝輩何知吾自悔,枉拋心力作詩人。

乾隆四十年(1775年),27歲的黃景仁遠赴北京,次年應乾隆帝東巡召試取二等,授武英殿書籤官。黃景仁自以為從此可以在京城立足了,遂將家人接來同住。此後兩年,黃景仁一家在京城過得十分艱難。

兩年後,洪亮吉也到京城,看到黃景仁落魄的樣貌後,唏噓不已,他與黃景仁情同知己,於是從現實出發,勸黃景仁將家屬送回老家,以減輕黃景仁在京城的開支負擔。在和老母依依惜別之際,黃景仁以一首《別老母》,寫盡了人生的悲苦與無奈。

經歷了人生的起起伏伏,才華橫溢的黃景仁,似乎也看到了自己“百無一用”的事實,然而他依然有著誓不低頭的靈魂。此時的黃景仁已經負債累累,仕途無望。

乾隆四十三(1778年),黃景仁受業於鴻臚寺少卿王昶門下。微薄的薪資讓他的生計每況愈下,他不得不從伶人乞食,粉墨登場,以期獲得微不足道的讚賞。

身在西安的摯友洪亮吉聽聞黃景仁困頓落魄的樣子,心中不忍,於是在陝西巡撫畢沅跟前不遺餘力跟推薦黃景仁。乾隆四十六年秋,黃景仁遠赴陝西,拜訪巡撫畢沅,畢沅惜其才,替他捐補縣丞。

此外,洪亮吉還為黃景仁求得五百金。如果歷史可以假設的話,得到這筆捐助的黃景仁首先應該償還債務。可是仕宦兜兜轉轉、命運顛沛流離的黃景仁似乎想與命運做一次賭注,他拿著好友為他辛苦募捐而來的鉅款去京城“捐官”。

可是命運似乎又跟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他沒等來新職位,連舊職位也失去了,早前欠下的債務更是無力償還。

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三月,35歲的黃景仁為債家所迫,乃北走太行,抱病赴西安,至山西解州運城。夏四月二十五日,病逝於河東鹽運使沈業富府衙。

一代詩人,就此為他的短暫的人生畫上了悲涼的句號。黃景仁去世之前,曾給摯友洪亮吉寄去了一首絕筆詩《雜感》:

仙佛茫茫兩未成,只知獨夜不平鳴。

風蓬飄盡悲歌氣,泥絮沾來薄倖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

莫因詩卷愁成讖,春鳥秋蟲自作聲。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成為詩人此時心境和處境的寫照。是啊,能讓詩人說出這樣的話來,可以想見,他經歷了什麼。

黃景仁短暫的一生大都是在貧病愁苦中度過的。他所作詩歌,除了抒發窮愁不遇、寂寞悽苦的情懷,也常常發出不平的感慨,這首七言律詩《雜感》就是這樣的一首詩。

黃景仁的一生是短暫的,但是他卻以驚才絕豔賦就詩篇,展現了他那獨有的詩才。在顯示不凡才情的同時,也熔鑄了深沉的情感於其中。儘管黃景仁好作“幽苦語”,然而在抒發情感方面卻是別出心裁。

清代詩人張維屏《詩人徵略》中對黃景仁讚譽有加:“大抵天才詩人,清淑靈秀之氣所特鍾,稱其心之所欲出,一任自然,初非強而致之也。”黃景仁的戀情詩堪稱經典,廣為人知的《綺懷》《雜感》《都門秋思》等組詩,無不體現了黃景仁詩歌中才與情的深度融合。

黃景仁詩歌中描寫戀情的永恆經典,當推組詩《綺懷》與《秋夕》,這兩首詩都以抒發纏綿悱惻的情感為主線,情思細膩,語言委婉,纏綿悱惻,柔情萬種,讀來動人心扉。詩人的才思運於筆端,透過詩句來詮釋其未盡之意。

《綺懷》共十六首,它不僅是《兩當軒集》中不朽的名作,同時也是文學批評一個絕好的範例。《綺懷》其實是對李商隱《無題》詩的巧妙化用和推陳出新,在同樣抒寫戀情的題材中,黃景仁力圖以不一樣的方式做新的嘗試,這是才情橫溢的體現。

陸游在《文章》一詩中寫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其實不然,許多佳句之所以成為佳句而膾炙人口,往往得力於情與才的自然融合。

黃景仁組詩《綺懷·十六首》中的第十五首,可以說是這方面最具代表性的詩篇了,該詩歷來成為文人墨客爭相傳抄的在表述戀情上的傳世名篇。

《綺懷》第十五首之所以流芳千古,不僅僅是體現在新奇的表達技巧上,也不僅僅是體現在細膩真摯的情感表達上,而是二者相互結合,相互依存,從而形成一種感動人心的力量,使讀者透過文字與詩人產生情感共鳴。

《綺懷十六首·其十五》原詩如下:

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牆入望遙。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後蕉。

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

綺懷,意為美麗的情懷。對黃景仁而言,這種美麗來自一種愛情失落無處尋覓的絕望,因而更加悽婉動人。

詩人早年與自己的表妹情投意合,然而,他們擁有一個溫馨的開頭,卻只有一個無言的結局。正因如此,《綺懷》第十五首所表現出來的憂鬱與感傷,隨著情感的深入而愈發顯得濃烈而絕望。

令人廣為傳唱的是頷聯“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該聯透過表達物是人非之感以寄託悽苦的心境,從而顯得悽婉哀絕,令人垂憐。

黃景仁詩歌中的那些描寫戀情的律詩,有很大一部分是來源於李商隱的無題詩。然而黃景仁卻別創出自己的新意。正如此聯,與李商隱的“昨夜星辰昨夜風,畫堂西畔桂堂東”有相類之處。

然而黃景仁的“為誰風露立中宵”一句,卻在李詩的基礎上提升出了一種新的情感境界:痴情的主人公面對往事依舊、人事全非的現實,往昔的甜蜜回憶,都只化作滿身風露,時時侵蝕著詩人脆弱敏感的心;情不知所起而一往而深,古今所謂情聖,大抵如此。

頸聯“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後蕉”可與“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相媲美,同樣表達的是思念重重、作繭自縛的情緒。

芭蕉的意象指代的是“幽怨”,李商隱有詩“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與之有異曲同工之妙。在這裡,所有的意象都為詩人情感的表達做鋪墊,以新穎的構思傳達出細膩的情感。

尾聯“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則與首聯“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牆入望遙”相呼應,詩人的情感在這裡得到最大程度的擴充,悲哀所帶來的苦澀與現實重重的矛盾,造就了悽苦幽怨的詩風以及偏於狹仄的詩境。

“最美麗的詩歌也是最絕望的詩歌,有些不朽的篇章是純粹的眼淚。”黃景仁的詩歌以悽婉哀怨著稱,在他的筆下少有樂觀向上的情緒,而多充滿著感傷不偶的幽怨情懷。因此詩人也常道:“自嫌詩少幽燕氣,故作冰天躍馬行。”

在黃景仁的詩歌當中,描寫戀情、抒發情感的詩歌是所有詩歌中最能打動人心的,也是感人至深的。《秋夕》也是描寫戀情主題中的名篇。相較於《綺懷》第十五首,詩人表達情感的方式則顯得更為直接。

《秋夕》原詩如下:

桂堂寂寂漏聲遲,一種秋懷兩地知。

羨爾女牛逢隔歲,為誰風露立多時。

心如蓮子常含苦,愁似春蠶未斷絲。

判逐幽蘭共頹化,此生無分了相思。

《秋夕》中,詩人由桂堂秋懷想到兩地分居,故羨慕牛郎織女猶可一歲一會,然而詩中的主人公卻只能心苦惆悵,料想這輩子也只能相思無份。

桂木築成的堂中靜寂無聲,只聽到更漏滴滴。詩人遙想遠處的戀人,雖異地相隔,然而他們心心相印,相思之情是一致的。詩人憑藉想象,突破了時空的限制,將戀人間兩心相契的心理濃縮在“一種秋懷兩地知”一句之中。

如此悽清寂寥的秋夜,怎能抑制住對遠方情人的刻骨相思呢?詩人於是走到園中,那秋夜的星空又令人想起牛郎、織女,他們還可以在每年的七夕相逢一次,而詩人如今在這風露中佇立多時,又是為了誰呢?

一種秋懷兩地知。“秋懷”表明了此詩的格調,“秋”作為淒涼哀怨情感的代表,在黃景仁的詩歌當中俯拾即是;而“女牛”“風露”“蓮子”“春蠶”“幽蘭”等意象,則更進一步地說明了詩人所要表達的情感所在。

這裡,詩人以極平淡質樸的語言為自己勾勒了一個剪影:佇立凝想,默默無言,舉眼望天,心沉神馳。一個多愁善感而痴情的年輕詩人形象於其中已呼之欲出了。這與他的《綺懷》詩中的“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是同一種意境,說明這是詩人自己反覆描繪的自畫像。

詩人在愛情的追求與失望的痛苦中掙扎,於是他感嘆道:我就像蓮子那樣永遠藏著一顆苦澀的心;愁思像春蠶的絲綿綿不斷,無法排遣。我的一生註定逃脫不了這相思之苦的命運,任憑自己的生命隨著幽谷之蘭的凋零而逝去吧。

詩人在愛情的追求與失望的痛苦中掙扎,於是詩人感嘆道:我就像蓮子那樣永遠藏著一顆苦澀的心;愁思像春蠶的絲綿綿不斷,無法排遣。我的一生註定逃脫不了這相思之苦的命運,任憑自己的生命隨著幽谷之蘭的萎謝凋零而逝去吧。

黃景仁少年多病,常有年壽不永的自悲自嘆,他似乎已預見到了自己的早逝,然而又無法擺脫相思之苦,最後兩句便是他對至高無上的愛情的禮讚,表達了自己對此執著的追求。

他希望上天判給他這樣的命運:永遠追逐著蘭草幽遠的芬芳,即使與蘭草一起凋落化為泥土亦不辭。生命何足惜,而相思之情永不會完結。這裡的“幽蘭”,雖然詩人沒有明言所指,但我們大致可以揣想到,那就是他的愛人的化身。

愛情是詩歌創作中永恆的主題,然而表現愛情主題的方式是千變萬化的,中國古典詩歌中也是如此。南朝民歌以質樸無華的語言來表達男女間的思慕,李商隱的豔詩則以穠豔晦澀的筆調抒寫自己的戀情,而黃景仁的這首情詩卻以清新而強烈的表現方式抒寫自己的戀情,帶有明顯的個人特色。

郁達夫先生的小說《採石磯》中對此詩的創作作了很悽豔的描述:“仲則(黃景仁,字仲則)竟犯了風露,在園裡看了一晚的月亮……他忽然感觸舊情,想到少年時候的一次悲慘的愛情上去。”

黃景仁的《秋夕》詩,語言是晶瑩透明的,沒有些許費解晦澀之處,然意蘊卻並非一覽無餘,而是隨著感情的波瀾深婉激盪,如第一句中“漏聲遲”三字, 暗示出詩人於孤獨寂寞中倍感長夜難度的心態。

第二句中“一種”與“兩地”可謂當句成對,構成了強烈的時空交錯的效果。總之,語言的明暢與感情的強烈在此詩中達到了高度的統一,前人所謂語淺情深,此詩堪當。

黃景仁的《秋夕》詩以相思貫穿,纏綿悱惻,情思悠長,然而正是這樣的情感表達方式卻讓人印象深刻,與其他相似題材的詩歌區別開來,關鍵在於詩人的才情與情感的自然融為一體,使才思化情,情化才思,故能營造出幽怨綿長的情感和藝術效果,讀來動人心扉。詩人黃景仁的多情,由此可見一斑。

黃景仁的《綺懷》與《秋夕》,是兩首戀情詩,充分實現了才情與情感的雙向融合,這是其詩歌經久不衰的真正原因,也因此收穫了廣大的受眾。所以,在清朝詩人才子名家輩出、名作紛呈的時代,黃景仁特立異出,能夠一枝獨秀,是有著深層次的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