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宇 魚羊 發自 凹非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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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邀,人在美國,親自回答。
這不是玩梗!最近震動數學界並出圈的數學家
張益唐
,剛剛在知乎朗道-西格爾零點問題的相關提問下,親筆寫下了回答:
除了解釋理論相關,他還用自己最喜歡的詩人杜甫的詩,來表達自己的心情:
庾信平生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
他吟的這兩句詩,火速被轉發、引用、反覆琢磨,大家對張益唐近期發表論文和其經歷的萬千感慨,似乎都凝結在這句話中了。
也不奇怪,張益唐本就是在數學和文學裡面找快樂的人——當年出國時,除了帶換洗衣服,他的行李裡只有一雙筷子和一本《古文觀止》。
而張益唐和自比的庾信之間,的確也有千絲萬縷的相似之處。
庾信平生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
這兩句詩,出自杜甫《詠懷古蹟五首》其一,翻譯成大白話就是:
庾信的一生最為坎坷悲涼,但晚年的詩賦震撼了江關。
庾信是南北朝時期的文學家。
雖然沒有杜甫那麼出名,但杜甫對庾信的詩賦推崇備至。
連誇自己的“愛豆”李白時,也要說李白的詩“清新庾開府”,有庾信詩作的清新之氣。
但張益唐為什麼偏偏以庾信自比?
大約因為他們的人生路徑同樣高開,也同樣
“坎坷”
。
因家學淵源,庾信十幾歲時就給梁朝太子當伴讀,比普通士人來說,起點高出不少。
後來,朝廷使命在身,庾信去國離鄉,出使西魏。
結果梁朝覆滅,庾信被囚,又顛沛流離,先後被西魏、北周扣留,再也沒有回到故土。
說回到張益唐,他的起跑線,也挺耀眼。
出身知識分子家庭的他,父親是大學教授。他自己在23歲那年參加高考,順利考入北京大學數學系。
1978至1985年,張益唐在北大數院拿到了本科和碩士學位,並在碩士期間師從我國著名數學家潘承彪教授。
因為表現優異,在導師們的推薦下,張益唐獲得公派留學名額,在1985年前往美國
普渡大學
,攻讀博士學位。
去往美國讀博,他跟隨的導師是代數幾何學家
莫宗堅
。
問題就在這兒,張益唐自己
並不太喜歡代數幾何學,更傾心於數論
。
喜歡數論的學生跟著代數幾何學家讀博,不出意外的話,要出意外了:
張益唐好像不太在乎怎麼能讓博士文憑到手,一心沉醉數學研究,還希望博士畢業後能夠回到數論方向。
以及,他提交自己博士畢業論文的時候,已經在普渡大學讀了6年半。這6年半里,他發表的學術論文寥寥無幾。
不僅如此,因為“雅可比猜想”及博士論文被認為存在“錯誤”等事件,他和導師之間鬧開矛盾,師生關係變得微妙而僵硬,漸漸勢如水火,甚至直接開撕
(當然,開撕是多年以後的事情了)
。
△普渡大學
反正最終結果就是,畢業的時候,張益唐沒拿到導師的推薦信。
沒有導師推薦,論文又少,加上性格內向,種種原因之下,美國的大學和研究所都將他拒之門外。
工作沒著落,生活窘迫的他有時候只能在朋友家的地下室借住,聊以棲身。
他倒也沒放棄,跑去轉行搞金融或計算機什麼的,只是一邊繼續鑽研數論,一邊想盡辦法四處謀生。
很長一段時間裡,張益唐都沒什麼好工作,最落魄的時候在一家餐館洗碗。
也曾在一位北大校友開的賽百味裡當會計,發揮發揮自己記憶力和計算能力的特長,晚上再抽空研究數學。
埋頭苦幹的張益唐,都已年過半百,卻還“一事無成”。
不可謂不蕭瑟。
直到2013年,張益唐憑藉一篇《素數間的有界距離》一夜成名,創下了數學頂刊《數學年刊》百年來最快的過審紀錄。
具體而言,他在不依賴未經證明推論的前提下,在
孿生素數
研究方面取得突破性進展:
發現存在無窮多差小於7000萬的素數對。
一朝成名天下知,發生在張益唐人生的下半程。
這一年,他已經58歲了。
而庾信最為人稱道的“賦史”《哀江南賦》和《擬詠懷二十七首》,也都誕生在其晚年,故而杜甫稱讚“庾信文章老更成”。
今年,67歲的張益唐,再一次在暮年“動江關”,拿出了舉世矚目的成果:
發表論文稱
本質上已經證明了朗道-西格爾零點猜想
。
這一猜想是許多數論問題的瓶頸,“有點像黎曼猜想那樣,它一解決,一百個猜想都變成定理了”。
同時,張益唐的論文還提出了“
一個重要的篩法新思想
”。
這一論文成果,正在等待同行評議。
數學家哈代有過“數學是年輕人的遊戲”的論斷。
對此,年逾花甲的張益唐表示,
“關於朗道-西格爾零點猜想,我沒有想過放棄”。
我對他那個東西不是很注意,我覺得好像跟我沒直接關係似的,我沒有受那些東西的影響。
因為孿生素數和零點猜想,有人說,張益唐是“被閃電擊中兩次”的人。
外界不少人表示遺憾,因為數學界最高獎項
菲爾茲獎
,只頒發給40歲以下的數學家。
不過張益唐在最新回答裡提到,這個獎得與不得,對他本人其實沒有什麼遺憾,他“沒有把這個東西看得太重”。
但含飴弄孫的他,仍不無自豪、不無期冀地在知乎上寫下:自己有一個特別喜歡數學、已進數學天才班的小孫女。
她很有天賦,說爺爺我要完成你的心願,替你得菲爾茲獎。
不通音信的師生
張益唐的“動江關”,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不過他的“平生蕭瑟”,其實還有其他的視角。
前文提到,張益唐的坎坷,可以說是因普渡大學的求學經歷而起。於是他當時的導師
莫宗堅
,就成了這段經歷中繞不開的重要一環。
△莫宗堅
張益唐成名之後,曾在接受採訪時提及他與導師的關係:
在他博士畢業之際,莫宗堅的態度並“不太好”,經常會說“中國學生都不行”
(no Chinese student is good)
。後來莫宗堅沒有在尋求教職這件事上對他有所幫助。
而就在張益唐突破孿生素數猜想的2013年,莫宗堅也從另一個視角寫下文章,回憶了張益唐在普渡的生活。莫宗堅還在2018年更新過這篇文章。
在2018的版本里,這對師生從一開始似乎就缺乏信任。
莫宗堅提到,是時任北大校長的丁石孫向他推薦了張益唐,後來張益唐也沒把這事兒說清楚,他就以為張益唐是丁石孫的學生。
直到有一回他和另一位北大教授趙春來交流,才發現張益唐其實是潘承彪的學生。
我有時會迷惑於益唐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相。
而對於傳聞中博士論文引發的師生關係破裂,莫宗堅則表示:
張益唐一直私下對我說,他希望和我一起解決雅可比猜想。我總是告訴他,我從來沒和我的學生一起寫過博士論文。這是明擺著的,看一下我的博士生記錄就知道了。我跟學生之間所有的討論都屬於我的學生。
當然,我理解有些導師為什麼要和他們的學生一起工作。因為有時候,導師不得不為學生寫博士論文。另一方面,在師生合作的情況下,學生可能會受到不公平的對待。
之後的一段時間,就像張益唐自己所說,莫宗堅並不是很支援他繼續搞雅可比猜想,而是想帶他一起搞奇點消解定理相關的問題。
但張益唐仍在堅持。
益唐把他的空閒時間都用於思考數學。幾年後,益唐覺得他或許找到了一種不依賴我的論文就可以解決雅可比猜想的方法。
他告訴很多人他解決了雅克比猜想,但從來沒和我提過哪怕一個字
。
另外,對於“張益唐博士論文失敗,是因為莫宗堅關於雅可比猜想的論文存在錯誤”這種說法,莫宗堅予以否認。
他認為他的文章是正確的。一方面,在1984年,有兩位專家學者在經過一個學期的研討之後,確認過論文的準確性。另一方面,在莫宗堅之後,有數學家用完全不同的方法得到了與莫宗堅相同的結果。
但無論如何,這對師生終究在張益唐畢業之後,斷了聯絡。
莫宗堅在文章中證實,張益唐父親去世時,曾有人向他打聽張益唐的聯絡方式,以便與其取得聯絡告知這一訊息。但莫宗堅也不知道張益唐的地址,因為“一個成年人有權對自己的地址保密”。
莫宗堅後來是把這個訊息傳達給了其他中國學生,“幾天後,益唐知道了這件事。”
One More Thing
最後,還是回到“庾信平生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這句詩上來吧。
這篇親自答中,張益唐還提到自己很喜歡中國古典詩詞,最欣賞的詩人是杜甫。
此前,在與北京大學紐約地區校友的線上交流活動中,張益唐也表現出了對杜詩的信手拈來。
有意思的是,就在那次活動上,張益唐還吐槽了外界所謂他最喜歡“暮年詩賦動江關”的事:
我是怎麼引用這首詩的?還是在我9年前第一次訪問普林斯頓的時候。
(被問到)你能不能用兩句中國古詩來形容現在的狀態,我就一下子想起這個,但我事先沒有準備。
……把這首詩拿出來說這是張益唐最喜歡的一首杜詩,這是亂說。其實在杜甫五首詠懷古蹟裡,這首也不是我最喜歡的。
我最喜歡的應該是第三首,“群山萬惡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
有時候你出了名以後真是哭笑不得。
參考連結:
[1]https://www。zhihu。com/question/564799818/answer/2752632822
[2]莫宗堅文章原文:https://www。math。purdue。edu/~ttm/ZhangYt。pdf
[3]莫宗堅文章翻譯: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01351303/answer/525584103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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