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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哥”紀事(隨筆)

猴哥原名李樂,是我中途“撿”來的一位學生。因其生就一副猴相,長一副猴脾氣,人們都取綽號叫他猴哥,他自己反倒覺得很受用。介紹他來的人是我老家的一個鄰居,他受其親戚之託為猴哥找一個落腳點。鄰居託事不便隱瞞,他給我透底說,猴哥是一個很難伺候的主,一倔二犟三橫四鬧,頑皮、任性、淘氣、荒唐,放蕩不羈,父母拿他也沒辦法,在校老師嫌棄同學罵,每到一處都讓人無法消受,十五歲了,換了幾所學校初二年級還沒讀完,現在剛被一個學校勸轉學。老實說我也不想同他打交道,收這樣一個桀驁不馴的學生,起碼多花費十倍精力。偏巧其時幾位教改專家來作講學報告,他們的新思想新觀念對我啟發很大,我暗口忖度:何不借猴哥來搞個實驗!帶著這種想法我決定去會會這個猴哥。週末,我借回老家之機,順便到鄰居家串門,先對他進行一番火力偵察。去時他正在看《射離英雄傳》,鄰居告訴他:“這就是你的譚老師”,他瞟我一眼說:“知道了。”竟自顧看他的電視去了。他沉浸在“飛雪連天射白鹿”的情景裡,好像我們談的是別人的事。我心中很是失望,本欲放棄同他打交道的打算,怎奈鄰居殷殷相求;只有我啃下這塊硬骨頭,他才好去交差。勉為其難,於是相約,暫讀一段時間,觀其後效決定去留。

猴哥入讀一月不到便把班上搞得人仰馬翻。先是幾次與同學打架,打贏了稱為平型關大捷;打輸了叫戰略總退卻。問他為何總打架,他犟著脖子說:“強者才能生存”。其後他上課時趁前排女同學不注意,一剪刀把她青幽幽的“馬尾巴”咔嚓了,家長找來質問他理由,他卻振振有詞:“剪了更靚麗”,還說服那女同學和家長原諒了他。後來他說是愛美之心使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實在讓人生氣。一天查自習課,發現他把大家逗得前仰後合,問原因方知他正給大家胡吹神侃“孔老二被困挖紅苕,曹阿滿兵敗偷玉米”的故事,大家笑不只笑他會逗,更笑他無知。我想批評他恐怕沒啥效果,對他而言過多地批評與責備早己使他麻木。我先揚後抑,先表揚他能說會道,讓同學們掌聲鼓勵,他得到一份自信與鼓勵,退回座位靜靜地想著什麼。課後我拉他到旁邊,告訴他孔老二挖不了紅苕,曹阿瞞也偷不了玉米的歷史知識,但他告訴我他知道“長安葡萄來自西來”,我有點點慰籍。我想:引導學生尋求答案的過程抑或就是張揚個性,強化自信的嘗試。

猴哥似乎對老師這一稱呼特別反感,繞不過去時就把科任老師的姓和學科名稱結合在一起,這樣該稱老師的時候,從他嘴裡擠出來的則是:李語文、張數學、唐英語、譚歷史……他把老師和父母並稱為壓在他頭上的“幾座大山”!時時搞一些推翻“幾座大山”的“革命”,且自喻為“職業革命家”。很多老師都領教過這位“職業革命家”的厲害。僅我就被他革過好幾次命。有次上課我剛推教室門,一撮箕灰渣劈頭蓋臉地撒下,委實讓我體驗了一次被“革命”的滋味。照以往我必暴跳如雷,徹底揪出搗蛋鬼予以嚴懲以儆效尤,然轉念一想,何必動氣呢?所謂千奇百怪,見怪不怪,抖掉灰土幽默一句:“有點像精確制導炸彈,摘得我灰頭土臉。”在學生們輕鬆一笑中,我繼續教學。

猴哥有時也的確讓人感到惱火。我講戊戌變法失敗譚嗣同慷慨赴難精神可佳值得學習,他卻打斷我的話說:“姓譚的人傻戳戳的”,此話一語雙關,他用挑釁的眼光盯著我等我發怒,我卻冷靜地問他;“有啥新想法?”他說:“譚嗣同沒必要去死,活著可以捲土重來”。“我這個家門的想法與你有所不同,你的想法也有道理”。藉此巧妙地迴避了衝突,松馳了緊張氣氛,也打破了僵局。實踐告訴我,教學過程中教師只要善做有心人,能用超預期的方法處理一些突發事件,更易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其實教學過程就是個交往、溝通的過程。遇到惱火的事情時,始終要想到對方是學生,不能以暴制暴、以惡治惡,化千鈞力為繞指柔亦可以柔克剛。斯賓塞說:“野蠻產生野蠻,仁愛產生仁愛”,或許這就是教育的諦理吧!猴哥的話雖有不敬之意,但撇開此點來思考,卻也閃爍著一點思辯的色彩,這猶如黑夜中有了一束星光。寬容一點有什麼刺耳話不可聽呢?發現猴哥的閃光點我與他走得更近,也與同學們一起叫他猴哥,他反倒有種親近感。靜下心來想想,猴哥跟其他學生一樣是一個礦藏,教師好比採礦師,如果勘探開採的角度準確,採掘出的不一定是金銀,但至少有可能是銅鐵吧,我們能說銅鐵沒有用嗎?他轉了兒個學校都以反叛者的角色出現,作為教師我們是否應該想想自己有沒有責任?猴哥這類學生別看他們時常以叛逆角色競相登臺表演,實質上是提醒我們不要忽視他們的存在,他們以另類方式表現自己,希望在老師心目中佔有一席之地!我們心目中不應缺少這樣一方空間。猴哥們情非得已,行動異常,他們早己習慣了聲嚴厲色,煉就了一身抗禦“暴風驟雨”的本領,我們不如多給點寬容、理解、關愛和欣賞,這樣他們也許更容易與我們融為一體。俗話說,雨會隨雲一起來,難道心不會隨愛一起走嗎?

猴哥有點起色是在“假肢事件”之後。那次他把講桌前的教師座椅四腿鋸斷, 用透明膠布粘住。不知細情的我講完課後準備批改作業,一坐下去便得了個四仰八叉,著實享受了一番難堪與尷尬。同學們趕來扶我,他卻躲在一旁竊喜自己又一次 “革命”成功。此事導致全班同學對他的聲討,介於他的種種“偉績”,大家公決提請學校勸他轉學。我勸阻大家,是猴哥給了我一個把“人”寫成“大”的機會。同學們埋怨我被猴哥戲耍和牽著鼻子走尚不知自拔。我想有機會就讓他牽一下吧,我丟掉的不外是一點所謂的面子與尊嚴,而他成長了的卻是自信!正如他後來所說,我是一個不屈服於任何壓力的人,但我不欺負弱者。我已經向你挑戰很多次了,你沒有掀掉我,反而找出我許多優點,證明你有容我之心,有容乃大,我依你了。其時 他十六歲。我的感想是,有時我們有意向學生示弱,其效果遠比喋喋不休地說教要好。有人看我隨時同猴哥一起出入,擔心我被猴化,我倒漸漸地滋生了一點猴性。試想:沒有猴性,哪能念好“猴經”?

畢業了的猴哥以588分的成績考上縣高中,兩年的訓猴工程告一段落,三年以後他考上了省立師範大學。我慶幸自己那年把他留下,為他提供了一塊棲息地,使他流浪的心靈有了一個歸宿,以致有機會走向明天。他在電話那頭說:“老師是大地,我是小草。而今我正以一棵小草的綠色不甘寂寞地點綴著春天”。

今天猴哥已遠,他對我的歷練提醒我,作為教師要有新時代的教育觀,學生觀,無論何時都應滿懷寬容之心去善待每一位學生。畢竟我們是教育學生成人,而不是成神!有何必要去求全責備呢?

猴哥實驗啟示我:播種希望,希望就會在陽光下成長。

2022年12月7日

壹點號 譚昌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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