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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位42年,口碑炸裂

有一天晚上,

宋仁宗趙禎

處理政務直到深夜,肚子好餓,很想吃羊肉。

可他忍住了。

第二天,他跟左右說,昨晚上特別想吃羊肉,可我又不敢說。

近臣們覺得非常詫異,問說,官家你貴為九五之尊,為啥不敢開口?

官家,是宋代人對皇帝的非正式稱呼。

宋仁宗說,朕如果一開口,御廚就會夜夜宰殺,一年下來得幾百只羊,為了朕一碗飲食而開此惡例,就會造成濫殺和浪費,因此肚子再餓也只能忍住。

實際上,不僅是想吃羊肉不敢說,有時候,即使口渴了,宋仁宗也不敢說。

有一次,宋仁宗外出,走不了一會就頻頻回頭,不知道在張望什麼,卻又什麼都不說。身邊人就覺得很奇怪,等回到宮中,宋仁宗才急不可耐地說,渴死我了,快幫我端碗水喝。

宮女就好奇問說,官家在外面既然口渴,為什麼不直接叫人拿去呢?

宋仁宗緩了一會說,朕回頭張望了好多次,都沒看到掌管茶水的當值侍吏,可又不敢問,怕我一問,那侍吏必然要受到處罰,所以才忍渴而歸。

他性格向來如此。

又有一次用餐,宋仁宗猛地咬到一顆沙子,牙齒一陣劇痛,宋仁宗趕緊吐了出來,旁邊宮女問起原因,他連忙叮囑說,“千萬別聲張我曾吃到沙子,否則別人可是死罪!”

因為按照慣例,帝王吃飯出現沙石,負責飲食的人可是要殺頭的。

他如此自控剋制,以致北宋皇宮中,時常冷清寂寞,宋人施德操就在《北窗炙輠錄》中寫道,有一天夜裡,宋仁宗聽到外面有很熱鬧的絲竹歌笑之聲,就問宮人說,“這是哪裡在作樂?”

宮人就回答說,這是皇宮外面民間酒樓的喧鬧聲音。

緊接著,宮人就向宋仁宗訴苦說,“官家您聽,外面民間是如此快活,哪似我們宮中如此冷冷落落啊。”

宋仁宗倒是看得開,他回答說:“你知道嗎?正是因為我宮中如此冷落,外面人民才會如此快樂。我宮中若像外面如此快樂,那麼民間就會冷冷落落也。”

▲電視劇《清平樂》中的宋仁宗。

在別人眼裡,宋仁宗似乎一直都是個老好人,可24歲那年,他也曾暴怒流淚,甚至想殺人。

13歲(1022年)時,父親

宋真宗

駕崩去世,趙禎即位為帝,是為宋仁宗。此後11年間,北宋朝政一直由宋真宗的皇后劉娥實行垂簾聽政進行控制,一直到宋仁宗24歲時(1033年),劉娥去世,宋仁宗才開始真正親政。

隨著太后

劉娥

的去世和皇帝的親政,北宋帝國一個驚天秘密隨之被揭開。

原來,趙禎真正的親生母親並非劉娥劉太后,而是本為劉娥婢女的

李氏

。當初,宋真宗無意中臨幸李氏,沒想到李氏竟然有了身孕,於是自己沒有生育的劉娥一不做二不休,遂將李氏所生的兒子佔為己有,對外則謊稱趙禎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至於李氏,則一直被劉娥控制。此後李氏一直到死,都沒有再見過自己的親生兒子趙禎,母子二人近在咫尺卻遠如天邊,終身不能相見。

劉娥在世時,趙禎的身世就已廣泛為人所知。但懾於劉娥作為宋真宗的皇后,在宋真宗死後又垂簾聽政的不二權威,皇宮內外根本無人膽敢向宋仁宗提及此事。所以,一直到劉娥去世後,這個秘密才首先被宋真宗的弟弟、荊王趙元儼所披露。

趙元儼

,就是後世小說中經常提及的八賢王。

▲電視劇《狸貓換太子》中的八賢王。

不僅如此,荊王趙元儼還向宋仁宗爆料說,宋仁宗的母親李氏在被幽禁控制多年後,突然在劉娥去世的前一年蹊蹺離世,年僅46歲。而且,貧苦一生的李氏突然被劉太后宣佈冊封為“宸妃”,然後,僅僅享受了一天妃子稱號就暴斃身亡。

從另外一個角度看,這是否有可能是劉太后知道自己行將不豫,擔心日後宋仁宗與母親相認報復反擊,所以才提前對李氏痛下殺手?

獲悉自己身世真相後,宛如五雷轟頂的宋仁宗在皇宮中痛哭流涕。24歲的他無法接受和難以相信的是,那個他叫了20餘年“母后”的女人,不僅不是他的親生母親,相反,還可能是他的殺母仇人。

在皇宮內崩潰痛哭的宋仁宗很快還得知,一直潛伏在皇宮中,以劉太后的哥哥“劉美”身份對外的“國舅爺”,竟然是劉太后劉娥的前夫,其真名本叫龔美。劉娥在改嫁給宋真宗後,龔美化名為劉美,此後就一直以“國舅爺”的身份住在皇宮中享受榮華富貴。

宋仁宗暴怒。他一邊遣派軍隊包圍劉太后的“姦夫”龔美的府邸,一邊下令向全國發出罪己詔,指出自己對親生母親不孝,沒當好皇帝,也沒做好兒子。

罪己詔一發,事情,由此鬧得舉國皆知。

不僅如此,宋仁宗還親自前往李氏停靈的洪福院,堅持要親自開棺驗屍,一查母親的死因。

事情至此,似乎已經難以收場,一場帝國的驚天風雨似乎就將席捲而來。所幸的是,李氏在去世後,宰相

呂夷簡

非常有遠見,建議劉太后做了一些秘密安排。

原來,李氏在劉太后去世、宋仁宗親政前一年暴斃後,當時宰相呂夷簡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存在的嚴重隱患。清楚宋仁宗真實身世的呂夷簡於是私下對劉太后建議說,太后您終有老去的一天,如果那天宋仁宗親政獲悉自己的身世,那麼太后您整個家族勢必將遭遇狂風暴雨,甚至有可能被宋仁宗報復、遭遇滅門之禍,“如果太后您還顧念劉家的未來,那麼對李氏的喪禮,就應該從厚!”

本來打算將李氏草草埋葬了事的劉太后,只得下令以“一品禮”,斂葬那位只有一天榮譽稱號的李氏李宸妃。

呂夷簡私下還特地跟辦理李氏後事的太監羅崇勳說:“李宸妃應該以皇后的規格入殮,並用水銀灌注保護屍身,否則以後出了事,別說我呂夷簡沒有提醒你!”

太監們最終照著呂夷簡的吩咐斂葬了李氏。

當宋仁宗下令開棺驗屍,看到被灌注水銀、以太后之禮殯葬的母親李氏“玉色如生”時,宋仁宗感慨道,看來母親李氏還是受到了善待的,“人言豈可盡信”。

至於如何對待劉太后和劉氏家族,當時,名臣范仲淹建議宋仁宗說,對待劉太后應該“掩其小故,以全後德”。

宋仁宗接受了范仲淹的建議。他下令撤去準備緝拿龔美的軍隊,還是以原來的禮節,對待劉太后的所謂“兄長”龔美一家老小。

而為了追悼自己的親生母親,宋仁宗則下令將生母李氏追諡為“章懿皇后”,並與劉太后一起供奉在太廟祭祀。

▲電視劇《清平樂》中的李宸妃。

為了彌補自己的缺憾,他又優待母親李氏的弟弟、自己真正的舅舅李用和,封他做了彰信軍節度使、檢校侍中,對他的恩寵和賞賜都非常豐厚。

後來,宋仁宗的身世之謎被廣泛傳說,並被後世改編成了雜劇《抱妝盒》,到了明朝時,宋仁宗的身世之謎被改編成為“狸貓換太子”的故事。清朝乾隆時期,這個故事又被小說家石玉昆寫進了《三俠五義》,由此傳遍了大江南北。

儘管在親政之初,就遇到了涉及自己身世之謎的政壇劇震,但宋仁宗最終還是憑藉著寬恕仁和的性格,挺過了常人所難忍的鉅變,這也將是他此後政治生涯的意蘊開始。

對於自己被隱瞞身世24年,親生母親蹊蹺暴斃,宋仁宗都以政治家的風度忍了過去,所以,對於

包拯

的唾沫,他自然也能忍。

宋仁宗很寵幸張貴妃,張貴妃私底下想給自己的伯父張堯佐討要個官職,於是就給宋仁宗吹枕邊風,經不住張貴妃的纏綿和央求,宋仁宗只得答應下來。

第二天臨上朝時,張貴妃將宋仁宗送到宮殿門口,還拉著宋仁宗的衣袖叮囑說:“官家今日不要忘了,封我伯父做宣徽使!”

宣徽使,是一個高階虛職。

想著給外戚封個虛職,百官反應應該還好,於是宋仁宗滿口答應說:“放心!放心!”

沒想到到了朝堂上,宋仁宗一公佈此事,擔任諫官的包拯立馬“發飆”了,包拯侃侃而談,說怎能隨便給外戚封官?包拯越說越激動,唾沫都噴到了宋仁宗臉上。

▲包拯劇照。

性格“柔弱”的宋仁宗,只得無奈收回成命。

回到後宮後,張貴妃立馬上前迎接,說,官家,今天事情辦得怎樣了?

宋仁宗萬分無奈,又惱火又鬱悶,只好對張貴妃發火說:“今天包拯上殿反對,唾沫都噴了我一臉,你只管要宣徽使、宣徽使,難道你不知道包拯是諫官嗎?”

包拯,就是後世傳說中的包公,雖然後世小說多有演繹成分,但在真實歷史中一直鐵面無私的包拯,能成就他這位名臣清譽的,首先是他背後的那位虛心納諫的君主:宋仁宗。

宋仁宗性格好,所以大臣們也沒什麼忌諱。

大書法家

蔡襄

不修邊幅、邋里邋遢,經常好多天不洗澡。有一次上朝言事,正當炎熱夏季,蔡襄渾身散發著濃烈汗臭,並且也是像包拯一樣,在宋仁宗面前唾沫星子亂飛。宋仁宗只得裝成若無其事,耐著性子聽完蔡襄的進奏。

等到退朝後,宋仁宗才長舒一口氣,他對宮人說,“唉,朕剛才差點被一個臭漢給燻死,還噴了我一臉唾沫。”

在宋仁宗之前和宋仁宗之後,中國歷史上的皇帝,經常繞過宰相領導的政府,直接下發手詔指示意見。由於宋仁宗“性寬仁”,對於身邊人的請求,他經常不好意思拒絕,也只好以寫條子發手詔的形式下發給宰相。

當時,很多妃嬪服侍多年沒有晉升,心中難免不平,於是就提出希望能提升下名位。宋仁宗對此總是說,“這沒有先例,恐怕行不通,再說即使我答應了,估計到了朝廷也通不過啊。”

妃嬪們自然不信,說官家你是皇帝,你的話別人還敢不聽?

宋仁宗只得私下給宰相打招呼,說對於我的手詔,你們自己看著辦,有的不一定要答應或透過。

然後宋仁宗又對妃嬪們說,那你們可以試試看,我就給你們寫個提拔的手詔,你們拿去吧,只要負責的大臣們同意,那就可以。

妃嬪們歡天喜地拿著手詔走了,結果,果然被主管的有司部門打了回來。

搞得妃嬪們很生氣,說,官家,原來你說話真不管用的!

儘管宋仁宗看似懦弱平和,缺乏殺伐獨斷,但相比之宋之前的秦漢隋唐,和宋之後的元明清,讀史者在宋仁宗多個傳世的史實“段子”中,卻看到了皇權在宋代的革命性漸變:那就是,皇權的自我剋制和與士大夫的共治天下。

對於士大夫們為何敢於在宋仁宗面前唾沫星子亂飛,有時看到宋仁宗的手詔也敢於違旨抗令,士大夫們有著自己的深刻見解。

宋仁宗去世後,歷經宋仁宗、宋英宗、宋神宗三朝的元老、曾經官拜參知政事(副宰相)的張方平就曾經對宋神宗說:“天下不能由陛下一人獨治,天下只能由陛下和臣等共治。”

藉由張方平之口可以看出,北宋從建國之初開始執行的崇文抑武政策,為大宋帝國培養出了一個冉冉升起、充滿道德和政治自信的知識分子群體,這些知識分子藉由科舉制進入文官集團,然後又開始集體聯合均衡皇權,甚至提出了與皇權共治天下的理念。

這種理念,在宋以前沒有,在宋以後則逐漸泯滅。

而北宋帝國的帝王們,則在自我剋制中,巧妙維持著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均衡理念。

當然,皇權之下,始終是一個人治社會,這本質上仍然依賴於帝王的高度自制。

嘉祐六年(1061年),

蘇軾、蘇轍

兄弟一起參加了“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考試,宋仁宗親自坐鎮殿試。

結果,23歲的蘇轍當場洋洋灑灑寫了六千多言,並且攻擊指責宋仁宗“宮中貴姬至以千數,歌舞飲酒,歡樂失節……婦人之情,無有厭足,迭相誇尚,爭為侈靡”。主考官們看到卷子後,許多人都認為蘇轍道聽途說、言過其實,主考官胡宿更是堅持要將蘇轍除名,反倒是宋仁宗很坦誠地說:“吾以直言求士,士以直言告我,今而黜之,天下人將怎麼說我?”

當時,蘇軾、蘇轍兩兄弟的答卷都很精彩,宋仁宗為此非常歡喜,認為蘇氏兩兄弟都是宰相之才。

▲電視劇《清平樂》中的蘇軾、蘇轍兄弟。

在宋仁宗的提拔下,蘇軾、蘇轍兄弟開始步入政壇,到了宋神宗時期,蘇軾因為涉嫌捲入諷刺變法的烏臺詩案,宋神宗一度想將其殺死,但此時宋仁宗的妻子、太皇太后曹氏挺身而出保護蘇軾、蘇轍兄弟說:“我還記得當年仁宗皇帝在殿試後曾經對我說過:朕今日又為子孫得太平宰相二人,這二人同為兄弟,一個是蘇軾、一個是蘇轍,我年紀大了,擔心用不了他們,但這種人才也是遺留給子孫的財富。”

由於太皇太后曹氏的力保,蘇軾最終得以保全不死,改被貶黜黃州。

實際上,宋仁宗慧眼識英的,絕不僅僅限於蘇軾、蘇轍兄弟。在中國歷史上,許多被後世傳頌千年的著名人物,都是在宋仁宗朝被提拔或培養的。

在文學上,以明朝人評選的“唐宋八大家”為例,除了唐代的韓愈和柳宗元外,其他六位全是北宋人,並且全部是在宋仁宗朝開始被提拔任用,他們分別是歐陽修、蘇洵、蘇軾、蘇轍、王安石、曾鞏等六人。

另外,柳永、晏殊、梅堯臣等詩詞大家,以及“北宋五子”(周敦頤、邵雍、張載、程顥、程頤)等哲學家,還有范仲淹、富弼、韓琦、王安石、章惇、呂惠卿、司馬光、呂公著、包拯、文彥博、種世衡、曾布、狄青等政治家和著名戰將,其他如書法家蔡襄、科學家沈括、發明家畢昇等影響後世千年的英傑人物,全部都是在宋仁宗時期被提拔任用或是創下成就。

也正是如此,宋仁宗在位的1022年-1063年共42年間的統治時期,其人才爆發程度堪稱空前絕後,超越了此後千年間中華帝國的任何一個帝王統治時期。

可以說,宋仁宗時期是中國歷史上的人才大爆炸時期。

對於在任內提拔重用各類人才,宋仁宗曾經在《賜劉輝及第》中表示,他對俊傑輩出的局面頗為滿足:

 

治世求才重,公朝校藝精。

臨軒升造士,入彀得群英。

這頗有點當初唐太宗李世民感慨“天下英雄皆入吾彀中”的感覺。

在北宋崇文抑武、推崇科舉的時代大背景下,宋仁宗朝出現了人才井噴局面,在這種寬和的時代背景下,統治者對民間的輿論也頗為寬鬆,當時,四川有位讀書人獻詩給成都太守,提出“把斷劍門燒棧閣,成都別是一乾坤”的割據想法。

當時的成都太守自然急了,於是將這位讀書人綁了送到京城,沒想到宋仁宗卻說:“老秀才是急著想做官吧?!他寫寫詩洩洩憤也無傷大雅,又怎能治罪呢?不如賞個官給他噹噹。”

在宋仁宗的授意下,老秀才因禍得福,被提拔為司戶參軍。

而這,尤其是在後世例如文字獄盛行,僅僅因為詩人無意中寫下“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就可以將作者梟首滅族的清代,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由此可見,假如沒有宋仁宗時期寬恕仁和的政治環境,所謂的北宋人才大爆發,也就成了無源之水和無本之木。

儘管宋仁宗朝文治興盛,但北宋發展到當時,邊境的安全問題也越來越突出。

在經歷宋太宗時期雍熙北伐(986年)的失敗後,宋真宗時期,北宋和遼國經過澶淵之盟(1005年),終於達成了此後長達百年的和平局面。

儘管東北方向的契丹之患得到緩解,但在西北方面,宋仁宗寶元元年(1038年),党項的

李元昊

正式在西北稱帝建立西夏,此後從1040年到1042年,西夏連續在三川口戰役、好水川之戰、定川寨之戰中大破宋軍,以致西夏軍隊兵鋒直逼長安。

宋庭為此大震,宰相呂夷簡更是驚呼道:“一戰不及一戰,可駭也!”

儘管接連取得大勝,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西夏由於國小人少,加上資源匱乏,因此也無力再向宋朝發起進攻,在此情況下,宋夏雙方最終於宋仁宗慶曆四年(1044年)達成和約:雙方約定,西夏向北宋稱臣,北宋每年則賜予西夏“絹十三萬匹、銀五萬兩、茶二萬斤,並開放邊境貿易”,史稱“慶曆和議”。

儘管對遼國、對西夏的和約讓後世許多人詬病不已,但實際上,透過這種“贖買”式的和約,北宋反而因禍得福,賺得盆滿缽滿。

由於契丹、西夏等草原遊牧民族或是半農耕半遊牧民族,根本沒有建立豐富的產業,因此在與北宋實現和解後,在雙方邊境貿易的帶動下,北宋反而因此實現了鉅額的貿易順差,以宋遼和議為例,澶淵之盟後,北宋每年都要向遼國進貢“歲幣銀10萬兩、絹20萬匹”,但北宋透過開放與遼國的邊境貿易,每年僅僅河北一地,北宋的稅收就達“四十萬貫”。

對此,宋徽宗宣和四年(1122年),北宋臣子宋昭就曾經透露說,北宋政府給予西夏、遼國等少數民族政權的賠款“歲賜”,名義上是賠錢,但實際上透過開放雙邊貿易,北宋反而還賺了錢:“蓋祖宗朝賜予之費,皆出於榷場歲得之息。取之於虜而復以予虜,中國初無毫髮損也。”

再次審視北宋南宋與契丹、西夏、女真的和約可以發現,這種和約背後所隱藏的貿易戰術,比鐵與血的戰爭來得隱秘高明。對此,宋仁宗總是說:“好戰者亡,忘戰者危,不好不忘,天下之王。”

透過以柔克剛的和約,北宋與遼國、西夏達成了長期的和平局面,但這始終無法消除北宋自從建國以後潛藏的政權隱憂。

當時,北宋由於長期的崇文抑武,導致軍隊作戰系統效率低下,為了拱衛中央和鞏固邊防,北宋的軍隊也不斷膨脹,到了宋仁宗時期,北宋軍隊最高峰時期達到了125。9萬人之多,軍事開支佔據全國年收入的70%以上;與“冗兵”相對,則是北宋的官僚隊伍不斷擴張,使得“冗官”和“冗費”等問題也不斷積累加深。

為了維持龐大的開支,到了宋仁宗時期,根據主管財政的官員張方平彙報說,慶曆五年(1045年)北宋國內的鹽、酒等商業稅收,比宋真宗時期的景德年間(1004-1007年)激增了三倍以上。當時,宋真宗時期商業稅收僅僅450多萬貫,但是到了宋仁宗時期,不到四十年間,商業稅收就激增到了1975萬貫,由此可見民間賦稅之重。

儘管百姓負擔日益加重,但在階級上層,當時國內的公卿大臣很多人卻佔地達千頃以上,以致“富者有彌望之田,貧者無卓錐之地”。在土地兼併日益嚴重的局面下,北宋農民開始大量逃亡,小型起義則屢屢發生,以致歐陽修說民變“一年多於一年,一夥強於一夥”。

面對這種這種內憂外患的局面,憂心忡忡的宋仁宗在宋夏達成“慶曆和議”(1044年)前,便急匆匆地將

范仲淹

從對西夏的作戰前線召回朝中問對。

1043年農曆八月,在范仲淹、富弼等人的推動下,轟轟烈烈的“慶曆新政”開始了,范仲淹等人試圖透過澄清吏治、富國強兵,從根本上解決北宋的根基孱弱問題。

但變法開始後,很快就遇到了各種阻礙。

為了澄清吏治,當時范仲淹等人在處理不稱職官員時非常嚴厲,例如范仲淹有時經常是將不稱職官員直接開除,對此輔助變法的富弼憂心忡忡地說,“這輕輕一劃,焉知一家哭矣!”

范仲淹秉持公正、心如鐵石,幾乎毫不猶豫地回答說:“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

在宋代,路是最高的一級監察區,其行政區域甚至比今天的省還要廣闊。

但改革越是鐵面無私,遭遇的阻力就越是巨大。

由於改革的總設計師是宋仁宗,守舊派官僚不敢攻擊最上層,因此只能從執行層面的范仲淹等人尋找攻擊的縫隙,作為守舊派官僚頭頭,夏竦等人實在找不到什麼攻擊的理由,就上書宋仁宗說,范仲淹、富弼、歐陽修等人拉幫結派,到處在搞“朋黨”。

想當初,宋太祖趙匡胤正是透過在軍隊中拉幫結派,依靠“義社十兄弟”等軍中錯綜複雜的關係,最終得以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因此趙宋建國後,最忌諱的就是拉幫結派搞朋黨,宋仁宗聽說後,就找來范仲淹問話說:“我聽說只有小人才搞朋黨,難道君子也需要搞朋黨嗎?”

耿直的范仲淹不能理解宋仁宗內心深處的憂慮,只是從自己的見解闡述說:“人以類聚、物以群分,自古以來,正邪兩面都是各自樹黨,臣我在西北前線時,看到勇敢善戰的人喜歡聚在一起,怯懦怕戰的人又結成一派,其實在朝廷中,也是一個道理。如果朋黨是為了向善,那麼於國家又有何害呢?”

▲范仲淹畫像。

對於范仲淹的解釋,宋仁宗暫且放下了狐疑。但此事過後,夏竦又使人偽造文書,稱改革派計劃廢掉宋仁宗、另立新君。這種駭人聽聞的謠言傳開後,儘管宋仁宗並未下令調查此事,但范仲淹等變法派清楚,此事絕不簡單了。

於是,范仲淹主動上疏宋仁宗,聲稱西北邊塞再次告急,他請求外出巡邊以避開猜疑。在范仲淹看來,此舉無疑是以退為進,探測宋仁宗的真實想法——宋仁宗如果真的想把變法進行下去,那麼勢必會挽留范仲淹,如果不挽留,那就說明宋仁宗心中,確實是有了想法。

結果是,宋仁宗“爽快”地批准了范仲淹的請求,任命范仲淹為陝西、河東宣撫使,只是仍然保留著參知政事(副宰相)的頭銜。

不久,同樣作為改革派中堅力量的富弼,也被外放為河北宣撫使,只是仍然保留樞密副使(類似國防部副部長)的官職。

於是,從慶曆三年(1043年)八月“慶曆新政”開始,到慶曆五年(1045年)正月以范仲淹被外放陝西為標誌,歷時僅僅14個月的“慶曆新政”最終宣告無果而終。

儘管有志改革北宋建國以來遺留的各種問題,但作為“性寬恕”的後果,優柔寡斷的宋仁宗,最終一手停止了自己所發起的“慶曆新政”。

但這次北宋改革的先聲,卻極大激勵了當時作為鄞縣知縣的王安石。當時,遠在浙江任職的王安石也在鄞縣(今浙江寧波境內)進行了小規模的改革試點。二十多年後,這位在宋仁宗朝成長起來的小知縣,也將在宋神宗的支援下,進行轟轟烈烈的王安石變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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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宋仁宗不愛折騰,性格寬恕仁愛,但仁之所成事者,也必將敗事。

宋仁宗在向世人展示“仁愛”的A面的同時,也不自覺展露了自己猶豫不決的性格B面,面對北宋建國以來積累的種種弊端,他雖然有心改革,但很快就首鼠兩端,使得“慶曆新政”付諸東流。

除了文官范仲淹,武將狄青也是這種政策的犧牲品。

宋仁宗時期,北宋在面對西夏的作戰中經常敗北,意外的是,在這種大環境下,從普通軍士出身的

狄青

卻逐漸殺出重圍,由於作戰勇敢,西夏軍隊每次見到狄青都相對畏懼,鑑於狄青的英勇,當時還在西北守邊的范仲淹,甚至還曾經教導狄青讀《左氏春秋》。范仲淹曾經語重心長地對狄青說:“將帥不知古今歷史,就只是匹夫之勇。”

在范仲淹等人的提攜下,狄青更加刻苦研讀,後來又帶兵平定了兩廣地區的儂智高之亂,出於對狄青的賞識,宋仁宗將狄青逐步升遷至樞密使(類似國防部長),並在京城賞賜給他一套住宅。

北宋立國後,對於自從唐代中期以來的武人干政局面心存忌憚,因此自從建國開始,北宋就樹立了崇文抑武的基本國策,看到狄青從一個普通軍士,竟然因為軍功被一路提拔至樞密使的高職,宋仁宗朝內的文人自然坐不住了。

於是,狄青的家人在住宅內焚燒祭祀的紙錢,就有人向宋仁宗彙報說,狄青家裡“貌似有帝王之氣”;更有甚者,一些無聊人甚至說,狄青家裡的狗都長出了兩隻角,這怕是有作亂稱帝之兆。

▲電視劇《清平樂》中的狄青。

到了後來,甚至連歐陽修都出面說,狄青以武將身份掌管軍國要職,恐怕不是國家之利。

大家都知道,宋太祖趙匡胤可就是武將出身的。

為了本集團利益,經常組團攻擊武將群體的文官集團明白,狄青的存在雖然是個異類,但作為北宋崇文抑武政策的最大獲利者,文官集團根本無法容忍任何一位武將,來打破北宋崇文抑武的潛規則。

從這個層面來說,狄青必須貶,而後來的岳飛也必須死。

在人言洶湧的可怕浪潮下,宋仁宗終於也抵擋不住人言可畏,他被迫將狄青免去樞密使職務,外放擔任陳州知州。

在子虛烏有的罪名攻擊下,1057年,狄青在憂憤中去世。

至此,從短命的慶曆新政,到被迫貶黜狄青,性格本來就柔弱反覆的宋仁宗,終於耗盡了作為政治家的火焰雄心。

眼看大宋帝國在太平盛世中貌似蒸蒸日上卻暗藏隱患,嘉祐三年(1058年),年僅38歲、被調任為度支判官的王安石向宋仁宗獻上了長達萬字的言事書。王安石在奏摺中系統性地提出了變法主張,以作為他後來領導變法的先聲。

但仁宗皇帝卻無動於衷。

王安石上萬言書這一年,宋仁宗已經48歲了。從慶曆新政夭折,到此前一年(1057年)狄青病逝,仁宗皇帝心中充滿了無限感慨,從13歲(1022年)即位登基,到24歲親政(1033年),他四分之三的生命,都在這帝王的寶座之上。

眼下,他明顯覺得倦了、累了。

而在文官集團的集體制約下,作為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趙宋天子,他雖然具有九五之尊,但所能做的事情和所信賴的人,要麼夭折,要麼病逝,要麼沒有魄力去執行,要麼沒有決心去進行到底。

所以,他雖然是皇帝,但所能做的事,隨著時間的推移,確實越來越少。

到了嘉祐五年(1060年),新任諫官王陶就看到宋仁宗“寡於語言,群臣奏事,頷之而已。”

除了點點頭或搖搖頭,他經常連說話都懶得說話了。

而他內心最大的痛苦,是沒有子嗣。

宋仁宗一生中,先後有過3個兒子和13個女兒。但3個兒子全部夭折,13個女兒也僅有5人存活長到成年,這使他內心非常哀傷,因此每次一到父親宋真宗的忌日,大臣們總會聽見宋仁宗“慟哭,其聲甚哀”。

從內心深處,他或許是哀傷於在父親面前,一直沒有一個兒子作為繼承人,來承繼父親和自己的血脈。

早在皇祐六年(1054年),當時,宋仁宗寵愛的張貴妃去世,就給了宋仁宗以深沉的打擊,加上晚年一直求子卻無子,這使得宋仁宗愈來愈加落寞。

儘管後世對他評價頗高,但就他自己而言,無論是事業還是生活,他或許從內心深處,都會覺得自己是個失敗者。

因為事業上,他沒有改革到底的魄力和勇氣;生活上,他又失去了愛情,甚至連個兒子和接班人都沒有。

他內心深處,或許感覺到了,深沉的憂傷。

其實,早在至和三年(1056)正月,當時年僅47歲的宋仁宗有一天在接受百官參拜時,就突然精神失常、手舞足蹈、語無倫次。

後來,他病情越來越重,天天大聲呼叫說:“皇后等人要害我!皇后等人要害我!”

宋仁宗這種瘋癲狀況在持續一個多月後,才逐漸康復。

可以說,從他13歲登基,到54歲去世,42年間,從自己的身世之謎,到慶曆新政改革的夭折,再到晚年寵愛的張貴妃去世,再到一直求子無子,他內心深處,或許一直都是一位憂愁多慮的少年。

一直到嘉祐七年(1062年)八月,一直無子的宋仁宗最終拗不過臣子的請求,從皇族中選拔了趙曙作為皇子。趙曙,就是日後的宋英宗。

趙曙被立為皇子後七個月,

嘉祐八年(1063年)三月,宋仁宗最終在開封皇宮中去世,享年54歲。

▲宋仁宗畫像。

宋仁宗去世的訊息傳出後,首都開封城的商戶自發罷市停止營業,街頭巷尾到處可見為了仁宗皇帝痛哭的人,即使是乞丐和小孩子,也自發在皇宮前焚燒紙錢哭泣落淚。

老皇帝去世的訊息傳到洛陽後,商戶也自發停止營業進行哀悼。悼念宋仁宗的人們到處焚燒紙錢,以致煙霧籠罩了整個洛陽城,使得“天日無光”。

宋仁宗去世的訊息傳到遼國後,宋遼交界的燕雲十六州的人們“遠近皆哭”,遼道宗耶律洪基則緊緊抓著宋朝使者的手,哀痛流淚說:“四十二年不識兵革矣。”

一位看似中庸平常的皇帝,卻在他死後,贏得了百姓和他的對手最崇高和最真摯的評價。

他確實不似秦皇漢武,也不似唐太宗和後來的明成祖一般,擁有非凡的武功和絕世的功績。但就是這樣一位貌似平平無奇的帝王,卻在死後聲名愈發顯著,以致後來有一種說法是,宋仁宗統治的42年期間(1022-1063年),是中國古代史上最好的年代。

對此,北宋有人在宋仁宗落葬的永昭陵題詩寫道:

農桑不擾歲常登,邊將無功吏不能。

四十二年如夢覺,東風吹淚過昭陵。

 

相比於秦皇漢武等創業型的帝王,他作為一位守成之君,治下的老百姓常年五穀豐登,邊疆相對安定無事,42年恍如一夢。

從這個意義來說,幾千年中國史,確實太缺這樣的守成之君了。

儘管,他並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