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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著毛驢,尋覓桃花

◎江徐

至今我都沒搞清楚到底是“驢驢驢”,還是“馭馭馭”……

“欲看桃花者,必策蹇郊行。”冬夜漫漫,宜讀閒書。讀到這一句,一幅素女騎驢尋花圖躍然紙上,也躍然心頭,為此心生歡喜。這一歡喜,便期待春天的到來,便想著去哪兒弄一驢來——馬不行,馬壯,會奔騰,適合草原;電驢也不行,電驢快,與荒郊野外的格調不搭。鄉野阡陌就得是驢,郊寒島瘦的那種驢,嘀嗒嘀嗒,緩緩前行,像電影裡的盤絲大仙那樣,又美又逍遙。

人騎驢背上,東張張,西望望,張張望望晃晃悠悠間都忘了這一行為藝術的緣起所為何事。其實我知道,自己沒法弄只驢過來,弄來了也不會騎,騎了也不知道穿過城市去哪片郊野尋花問柳,因為附近越來越多的田原被高樓拔地而起。但是,但是啊,吃飽後這樣空想想,做個夜晚的白日夢,已經感覺很美,彷彿真的騎著驢,期然而然間,尋到一株純正的仙木,一樹嬌媚的亂世桃花。

看桃花,何必非得去郊外?園林庭院中難道沒有桃花可看?明末清初的南通文人李笠翁說了,園亭院落中的桃花缺乏一種真趣。但凡審美不俗的人,對此觀點大概都會表示認同。荒郊野外的桃花才有天然去雕飾的野趣,野趣即真趣,也是靜氣。

世人對世間萬物重實用,輕審美,對開花結果的桃花也是如此。所以呢,為了長出好桃子,有些人就對桃樹進行嫁接。這一嫁接,桃子是長得漂亮了,桃花卻變味了。未經嫁接的桃樹,開出的花極其嬌豔,像美人之面,正所謂“面若桃腮”。至於銀桃、金桃、碧桃、絳桃這些品種的桃樹,開出的,都算不得純正桃花。四百年前,善於從花花草草鳥鳥魚魚中品味自然之美,也能從中習得養生處世之方的李老師,他哪裡料到,四百年後,滾滾紅塵裡,太多美人之面,竟是雕飾嫁接後的效果。想尋覓純天然的桃靨,也得騎著小毛驢,去往鄉村籬落之地。

現實中沒有桃花源,古詩文裡常遇野桃花。陶淵明筆下,桃花源入口處,那片“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桃花林;蘇東坡筆下,江邊“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的那三兩枝;白居易筆下,下邽莊南面,那山“村南無限桃花發,唯我多情獨自來”的無限桃花。這些桃花,都開得極好,因為富有真趣。還有李白,有一年春天,他去戴天山上探訪一位道士,未遇,卻另外有所遇——碧清的山溪,帶露的桃花,遠處的犬吠,神秘的野鹿,山中的瀑布……他遇見了這麼多!只要行走,只要親近自然,置身山水間,總會有所遇見。

還有姑蘇城裡的桃花塢,桃花塢裡的桃花庵,桃花庵裡住著的那位桃花仙,桃花仙在他桃花庵門口所種的桃花,真是又仙又靈,又潦倒又驚豔,又瘋癲又清醒,是從苦難的泥土中開出的絕世風華。對於有審美自覺、以詩意之心生活的人而言,生活本身就是磨難人生的解藥。風花雪月,夏雨冬雪,深情多姿的自然是不離不棄的情人。

小時候生長在農村,時常看到拉車的驢,或者叫驢拉的車。有一陣,農村裡掀起蓋樓房熱潮,那時用的還是預製板,小毛驢車就用來拉木頭、預製板之類的建材。它吭呲吭呲地走在路上,一副勞苦功高又不被在意的模樣。趕車的人手上舉著一根皮鞭。“小毛驢車來啦!小毛驢車來啦!”看見驢子遠遠緩緩地走在路上,大家這樣喊。趕車的人似乎並不經常揮動手裡的鞭子,嘴上倒是喊著“馭馭馭”,小孩子學成了“驢驢驢”。至今我都沒搞清楚到底是“驢驢驢”,還是“馭馭馭”。

如今的鄉村,安靜得有點讓人覺得不對勁。晴天,太陽明晃晃,站在門口望望,外面什麼都沒有。筆挺的水泥路,路上,汽車沒從前的腳踏車多,小毛驢車早已退出歷史的舞臺。至於桃花,是可遇不可求的鄉村景緻。

有時乘汽車往返於城市與鄉間,倚著玻璃窗,默默觀看一路——逶迤而過的房屋、不夠遼闊的田野、斷斷續續的河流,有時偶見一群鴨悠遊水中。有些傍水而居的人家,桃花開在河畔,或者田禾的角落,那一團突然的明豔的紅色,從雜亂擁塞的意象中跳脫出來,跳進眼簾,一刻心裡有說不出的感動和驚喜。因為享了清福,於是轉過頭去,再看它一眼。

直至了不可見,那抹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桃紅所帶來的愉悅,還在心裡餘波盪漾,慢慢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