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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貧窮“後遺症”

母親在世時,家中的日子已不是那麼難過,操持多年的小生意雖未讓我家大富大貴,總也算衣食無憂。有了些許餘財,父親勸母親給自己增添幾件衣服首飾,母親秉承著財不露白的原則斷然拒絕,惹得父親無奈苦笑:“咱這倆錢還不露白?連房子加起來還不如人家一輛車錢。”

可能是父親的話起來作用,也可能是母親自己覺得掙了錢不花幾個實在沒有生活之樂,於是她開啟了更換傢俱家電的計劃,歷時一年,終於讓家中面貌煥然一新。至於父親提了無數次的衣服首飾,母親想都沒想,在她心裡,家和家人,總是排在自我之前。

原先我家所有的家電上面都有母親親自縫製的各類紗巾、布簾,傢俱凡是有露出來的面兒,均被她鋪上了桌布,又為了延長桌布的使用壽命,在其上放置了桌墊,為了防止把桌墊燙壞或壓出印記,又在其上擺了數個杯墊,若不是杯墊太小,恐怕母親還能想出什麼東西摞在上面。

去了舊物,母親連同一眾紗、布、墊統統扔掉,就在我和父親詫異了兩天之後,母親重新購置了更為厚實的電視機罩,洗衣機套,沙發套、厚塑膠(看上去是塑膠)的桌布,她還想給冰箱也加個罩套一類物事,無奈冰箱體積大、使用頻,只好作罷。

不得不說,母親新換的遮掩物比她縫製的好看太多,起碼色彩斑斕。本來素淨的家在母親的一頓操作下變得熱鬧起來:床單被罩上的大牡丹花開得正豔;天青色電視機罩頗有宋代美學的質感;洗衣機上的鴛鴦戲水圖應該是復刻某位先賢的畫作;沙發套沒啥特點,母親買來幾個坐墊抱枕放上,充滿了少女元氣。唯有塑膠桌布無法裝點,這自然難不倒母親,她在桌布下鋪設了古老的藍色扎染白花布,上面買來了數個硬竹串編的墊子。

擁有如此多的遮塵物,也阻擋不了母親每天擦拭傢俱地面的習慣。在我看來,母親買來的種種罩套,不過是增添了幾樣需要她三五天洗一次的累贅,本有心說出來,可看到母親忙完家務,給自己泡杯茶放在竹墊上心滿意足的樣子,終是沒敢亦沒忍心。

勤儉持家的母親還有一大愛好——藏錢。在我們家,母親是唯一允許有自己私房錢的人,她的私房錢不是存摺儲蓄卡,是真的錢,現金。母親藏錢堪稱一絕,床板下沙發縫隙裡是小兒科,不穿的大衣兜裡、書的夾頁亦是平常,最牛的是母親把錢搓成卷塞到果盤盒子的把手中。

我和父親逗母親,時不時地開展“清掃”行動尋找她的私房錢,從床板下找出,母親頭都沒抬,從書本中翻出,母親微微一笑。以為大獲全勝的我們,在母親嘲諷的眼神中,目瞪口呆地看著母親用一根毛衣針從果盒把手中將錢捅出,方知我們的清掃行動徹底失敗,且發自肺腑的佩服母親天馬行空的想法和智慧。

母親不怕我們知道她藏錢,反正她藏的錢也攢不住。那幾年親友家的日子大多不好過,大家饑荒窟窿多,母親的私房錢都借給了他們。說是借,不知對方如何盤算,反正母親是從未指望誰能還她。

自以為讀了些書,見了些世面的我曾勸說母親,給她講了很多升米恩鬥米仇、救急不救窮的故事,母親聽了淡淡一笑:“你說的那是大富之家的存身之道,咱小門小戶的,憑的就是互相扶持,靠的就是親友協和,沒那麼些道理。”

多年後,母親的話得到了印證,在她生病期間,以前受過她“支援”的親友們時不時前來探望,陪她聊天解煩,其中有幾位的日子過得很是發達,卻沒有絲毫居高臨下和不敬。錢,買得來人情世故,但換不來尊重和關心,

,可以。

窮慣了窮怕了的人,總是對吃食情有獨鍾,母親也不例外。她認為,所謂衣食無憂主要的表現形式便是頓頓有肉,餐餐有酒,這點與父親不謀而合。

家中三人,兩大巨頭達成共識,我這樣的小人物自是無有話語權。父母頓頓有的肉是牛羊肉,可能這和他們從事冷庫安裝事業有關。從家裡經濟條件

允許

始,我家炒菜均用牛羊肉炒,無論怎麼開窗通風,噴空氣清新劑,家中總是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羶味,幸好居住在現代的城市,放在過去,怕是屋子會被狼群包圍。

父親酷愛飲酒,母親滴酒不沾,為此兩人成天鬥嘴不止。說歸說,鬥歸鬥,父親從未短缺過

一兩

。從最早的散白酒到後來的瓶裝酒,不喝酒的母親對酒的各種品牌、香型如數家珍,父親喝的酒也被她安排得妥妥當當:出門見客戶吃飯,喝酒分人,對方豪富,喝的酒價格不低,不能讓對方有輕視之心;對方事業初創,喝的酒不能太過貴重,謹防給對方增添壓力,但給他們送的酒一定要好酒,那是一種尊重。父親在家喝酒,剛開始不捨得喝好酒,母親不同意:“自己喝又喝不了多少,換好酒喝。”父親自無不可。

母親見不得別人受苦。凡有乞討者登門,母親都會慷慨解囊。不止一人勸說母親,這些人大多數是騙子,他們的生活估計比你還好,母親不理,依然我行我素。

過去開小門市免不了有社會人士前來打擾,美其名曰送財神。一張塑膠紙做的財神畫像,他們張口就要二三百元,你不買他不走。遇到這樣的事情,母親不讓我和父親插手,說是男人火氣大,容易發生衝突。神奇的是,母親每回都有辦法不買或少給錢。

不買的情形,來者皆是蠻橫之徒,曾經當過八年兵的母親似回到了當年的崢嶸歲月,脾氣火爆,張口就罵抬腿就踢,氣勢如虹。來者不明就裡,看著母親有恃無恐的樣子,以為她有多大的倚仗,紛紛避讓奔逃,下次再不敢登門。

少給錢的情形,來者是入轂不深的小年輕或上了歲數的被淘汰的風雲人士,母親給他們沏茶,聊天,給上三五十元了事。有一年中秋,十幾個小年輕上門售賣月餅,要價五百,不知母親和他們說了什麼,這些人臨走時留下兩盒月餅死活不要錢,母親硬塞給他們幾十元,一群人灑淚而別。第二年,當中的幾位在我家門市附近開了做牌匾的門市,另有幾位開了汽車配件商店,他們閒暇時找母親聊天侃大山,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如今,母親已經離去多年,悲傷的眼淚早已流乾,想起她的音容笑貌,想起她種種的貧窮後遺症,心中只餘下了溫暖。今生我何其有幸做她的兒子,不知來世能否繼續母子情,讓我好生地孝順她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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