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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衛刻磚劉傳承百年,傳承百年曆史,最後一家卻被拆了出來!

6月13日是文化和自然遺產日。這些年來,人們對文化遺產的保護意識越來越強,尤其對於非物質文化遺產,說起來可是如數家珍。比如,楊柳青年畫、泥人張、風箏魏,大家都很熟悉。不過,天津民間工藝號稱有“四絕”,除了前面說的這三家,還有一家卻鮮為人知,這就是“刻磚劉”。

“刻磚劉”傳承有一百多年的歷史,清末民初和新中國成立初期,在天津衛可是赫赫有名的。而到了當代,“刻磚劉”彷彿銷聲匿跡,年輕人不瞭解,而老一輩又無處可尋,文保學者都認為“刻磚劉”斷代了。那麼這些年,“刻磚劉”去哪了?

磚雕藝術在歲月中風化

在文化和自然遺產日到來之際,天津廣東會館來了一位年輕的參觀者。她徑直走到拜師堂東側山牆外,仰頭望向山牆頂端。她叫劉挽雲,她望向的,是她的曾祖父劉鳳鳴的磚雕作品,上為《纏枝牡丹》,下為《正龍戲珠》。這兩幅作品採用了高浮雕手法,牡丹枝蔓纏繞,破土而出,祥龍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花紋繁複,造型雅正。

它們的作者劉鳳鳴,是“刻磚劉”世家最負盛名的藝人。

劉鳳鳴作品正龍戲珠

這組作品從1907年廣東會館建成時就在這,館裡同樣造型的磚雕有四組,分別位於拜師堂和戲樓的東西兩側山牆外側頂端。經過一百多年的風霜雪雨,這些磚雕都有不同程度的風化。而儲存最好的就是拜師堂東側的這一組了。可是恰巧這處山牆傾斜嚴重,目前靠支架在支撐著。

劉挽雲近來有一個計劃,就是將“刻磚劉”祖輩的作品,用全息掃描的方式,把資料儲存下來,再透過高科技復刻,這樣可以將這些在歲月中風化的磚雕作品儲存下來,可以一定程度的還原。

廣東會館的這四組作品,是劉鳳鳴的代表作,也是成名作。劉挽雲早就想把這些作品掃描下來,但因為所處位置較高沒能實現。而這次她到來,是因為聽說了廣東會館即將迎來修繕,她找到熟識的文博館員,當詢問得知修繕馬上就要啟動時,她既高興又著急。高興的是,廣東會館得到完善的保護,曾祖父的作品才能更好的留存。心急的是,肉眼可見已經風化的磚雕作品,不知道在修繕的過程中會不會有閃失。她想盡快聯絡文保部門,瞭解一下修繕方案,爭取儘快把這些作品掃描下來。

影片載入中。。。

劉挽雲研究磚雕作品

百年世家從泥瓦匠到津門“四絕”

劉鳳鳴完成廣東會館的作品時,才19歲。

劉鳳鳴出生於1889年,11歲的時候母親過世,他就被託養在外祖父家。他的外祖父叫馬順清,是天津有記載的第一批磚雕藝人。

磚雕,是我國傳統建築裝飾藝術,早在漢代就被應用於墓穴,宋元兩代可見於廟宇,到了明清時期,不少地方講究點兒的民居開始用磚雕來裝飾。江南一帶的磚雕在明末就已經相當發達,從清朝開始,天津的富商巨賈為了光耀門楣、炫富顯貴,紛紛大修祠堂、宅第、館舍,這些建築既不能僭越官府宮室的規模,又不喜江南文人化園林的淡雅,便於細節處更趨繁麗、大氣之美,磚雕便成了重要的裝飾。到了清道光年間,磚雕從泥瓦工的細活中分離出來,成為單獨的一門手藝,當時稱為“花活”。馬順清和兒子馬少清以及門下的徒弟,是當時頗有名氣的“花活”馬家,石家大院和徐家大院都有他們的作品。

劉鳳鳴在馬氏父子的薰陶下,自小就對磚雕有濃厚的興趣。他15歲的時候正式拜師,隨著外祖父和舅舅在工地做活兒。劉鳳鳴的成名有一段趣話。一次,他們在北京郊區的工地上,一位小師傅把一塊雕好的鬥板摔碎了,馬少清為了考驗劉鳳鳴的手藝,把他留下來再雕一塊。令工頭意外的是,劉鳳鳴雕的這塊鬥板很是精美,往門上一放,讓另外一側的鬥板相形見絀。而主人家穩居的時候,大家紛紛稱讚這塊鬥板,打聽是誰雕的,從此天津有個叫劉鳳鳴的小孩“花活”做得好就傳開了。

天津廣東會館的建造,請來的是當時最好的木雕、石雕、磚雕匠人。磚雕請的就是劉鳳鳴,劉鳳鳴發揮了他從馬氏父子處學到的“貼磚法”,又進一步形成“堆貼透雕法”,在多可至七層的堆疊貼磚上,採用高浮雕圓雕透雕手法,青磚在他手下變成了精美絕倫的藝術品。廣東會館的四組作品讓更多的人見識到劉鳳鳴的手藝,從此越來越多的人修造大宅、會館時慕名找到劉鳳鳴。他迎來了自己的第一個創作高峰。

他的代表作還有大悲禪院天王殿山門的一組《九獅圖》,他創造性地打破傳統九獅圖的佈局,將九隻獅子雕刻於圓形拱門之上,幾近圓雕的技法令每隻獅子呼之欲出,山門頂端一顆繡球更是全鏤空雕刻,技法之高超,創意之新穎令人歎為觀止。

美輪美奐的作品、開創性的技法,劉鳳鳴“刻磚劉”的名聲鵲起,成為天津民間工藝“四絕”之一。

命運轉折從匠人到藝術家

“刻磚劉”雖然成名了,但是在當時,磚雕仍然是個又髒又累的苦差事,磚雕匠人沒有社會地位,他們裝點有錢人家的門面,自己卻在飢寒交迫地勞作。他們沒有工作室工作臺,就是在工地上找個板凳一坐,跟前摞著大青磚,貓著腰低著頭一刀一刀地掙取微薄的收入。

而到了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修造傳統建築的工程越來越少,劉鳳鳴幾近失業,靠著打短工來維持生計,他的子輩也沒有再幹這一行的了。隨著新中國的成立,他的命運發生了轉折。

新中國成立後,非常重視民間藝術和藝人,1957年,天津工藝美術廠前身天津市工藝美術品生產合作社聘請了劉鳳鳴,併為“刻磚劉”成立了專門的工作室。工作室位於多倫道上,二樓是“泥人張”,一樓是“刻磚劉”。

當時劉鳳鳴已是古稀老人,因為常年坐在小板凳上低頭雕刻,他的雙手、脖頸、雙腿,都不同程度的勞損,但這並沒有影響他的創作熱情,他迎來了第二個創作高峰。

這時候,劉鳳鳴的創作已經不再是傳統建築的裝飾,而是成為獨立的工藝美術作品,創作的題材也不侷限於傳統題材,而融入了很多時代特色。他為天津市藝術博物館、天津市民族文化宮等創作磚雕,這些作品如今都被天津博物館收藏。

劉鳳鳴還被評為高階工藝美術師、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當選為天津市人大代表、河北省政協委員。從飢寒交迫走街串巷的手藝人,到被社會認可和推崇的藝術家,劉鳳鳴體會到手上這門藝術的價值。他把四子劉書儒帶入門,將磚雕技法傳授給他。

馮驥才先生在《天津刻磚藝術》一書中回憶與劉鳳鳴的交往時寫道:“我認識他這年,他七十四歲,身體健朗,時而還做活,屋中全是灰磚和雕刻工具,他說:‘我要繼續不斷地刻,我這一代刻不盡,讓我的兒子刻下去。’”

1978年的初冬,劉鳳鳴離開了他終生摯愛的磚雕藝術。臨終前,他將自己的大部分作品捐贈給天津市藝術博物館,他說:“我本來只是一個泥瓦匠,是天津的百姓看得起我,才有我的成就,把我的磚都獻給政府,這樣以後老百姓想我了,可以去博物館看看我的磚。”

無磚可雕“刻磚劉”斷代了

在生命的最後幾年中,劉鳳鳴已臥床不起,但他還是難以割捨一把把用了七十幾年的老刻刀。劉鳳鳴要家人把他的磚雕放在床旁邊,他雖然起不來,但是睜開眼就能看到,看著他的磚,撫摸著他的刀,他就會感覺好些。

劉鳳鳴離世後,這套刻磚刀就傳到了四子劉書儒手中。劉書儒出生於1938年,他隨父親受聘進入天津市工藝美術廠工作,雕刻了一批更具時代特色的磚雕作品,修建鼓樓街區時,劉書儒將腳踏車、少先隊員等時代元素雕刻於青磚之上,古為今用,使傳統與現代相得益彰。其標誌性作品《風塵三俠》,繼承了劉鳳鳴的多層透雕工藝。

然而時代改變了,在高樓林立的現代化都市裡,沒有古建築修造需求,磚雕也就沒有了市場,甚至連磚雕用的青磚都無處可尋。在天津工藝美術廠工作的後期,劉書儒已無磚可雕,只能做一些傳達室收發的工作。

一生繫於磚雕藝術的劉書儒無用武之地,雖然失落,但他無法割捨對磚雕的熱愛,沒有放下手中的刻刀,退休後在家用手頭能找到的磚堅持雕刻。劉書儒的境遇,子輩們看在眼裡,再無人學習磚雕技藝。

“刻磚劉”漸漸從人們視野中消失。

劉挽雲和劉書儒

接續家傳小姑娘踏上尋磚之路

然而,這門藝術的生命力還在延續著,不僅有文保學者不斷地打探“刻磚劉”的下落,而對傳統藝術的熱愛,仍在家族晚輩的血脈中留存著。劉挽雲是劉鳳鳴大兒子劉書林的孫女。劉書林是古建築修復專家,劉挽雲自小就受到傳統文化的薰陶,學習古琴和國畫,喜愛古典文學。她出生成長的年代,“刻磚劉”已經式微,但四爺爺家中的磚雕作品還是留給她深刻的印象。年幼的她只是覺得好玩,並沒有要學習的打算。

劉挽雲演奏古琴

劉挽雲真正對磚雕產生興趣,還是在大學時期,她就讀於中國人民大學中文系,後又攻讀了古典文學專業碩士。對古典文學的系統學習,使她加深了對傳統磚雕藝術的理解與喜愛,她就向四爺爺提出學習磚雕,然而劉書儒卻一口回絕了她。劉書儒勸說劉挽雲,學磚雕沒有用,不如花時間去學一點能掙錢的技藝。

“他不是想放棄了,而是因為太愛了。他畢生只會做磚雕,但是磚雕被社會淘汰了,這是一種深層次痛苦。”劉挽雲理解四爺爺的苦衷。而同樣的熱愛讓她執意要學,幾次軟磨硬泡下來,老人鬆口了,他告訴劉挽雲:“你去找來磚雕用的青磚,我就教給你。”

當時天津沒有燒造青磚的磚窯,劉挽雲就踏上了尋磚之路。還在上大學的她單槍匹馬地找到了山西的一個磚雕廠,提出要買磚。工人見她一個小姑娘來買磚都覺得不可思議,而當她把太爺劉鳳鳴作品的照片拿出來後,大家都驚歎不已,就送了劉挽雲兩塊磚。

劉挽雲把這兩塊大青磚揹回天津,她試著雕刻才發現磚質比較酥,並不適用於“刻磚劉”的高透雕技法。她又打聽到江南有燒製金磚的窯廠,她又跑到蘇州、黃山一帶磚雕產業比較發達的地方去尋找。

這次她有了經驗了,直接帶著刀去試刻,終於在蘇州找到了軟硬適中的青磚。找到了趁手的青磚,劉挽雲拿給四爺爺看,劉書儒大出所料,沒想到這個侄孫女如此堅定要學磚雕,本已心灰意冷的劉書儒看到了希望,決定收下這個徒弟。

劉挽雲在工作室

來晚了總比不來強

從此,還在北京讀大學的劉挽雲開始了京津兩地穿梭,每到週末,她就揹著磚去四爺爺家跟老人學磚雕。從本科到畢業後工作了兩年,又到讀研究生的三年,劉挽雲往返奔波樂此不疲。在這期間,劉挽雲繼續鑽研她喜愛的古典文學,並因此在藝術品拍賣行找到了一份稱心的工作,從事古籍善本、書畫的藝術品交易,也因此結識了很多藝術家。她完全可以沿著那條路走下去,而僅僅把磚雕作為一項愛好。但是她卻在研究生畢業後,回到了天津,一門心思撲在了磚雕上。

劉挽雲雕刻

“藝術是永恆的,一張畫,一塊磚,只要儲存好了,它永遠在那。”正是藝術品拍賣的那段經歷,讓劉挽雲更加明白藝術的價值,當她回頭看自己祖輩的作品時,心中的自豪感和責任感愈發強烈。“每次去博物館看太爺的作品時,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刀筆,他的用力有多麼難,我就會體會他的構思。”

劉挽雲放棄了更好的前景和更高的收入,但她並不後悔。“原來做拍賣的快樂,是幫助藝術品實現了自身的價值。但是現在,當我的作品有人認可,也是一種快樂,我覺得繼承家學要比金錢都來得更重要。”

劉挽雲在自家的閣樓上開闢了一間工作室,沉浸在磚雕的方寸之間,一刻就是一天。磚雕是個力氣活兒,長期伏案雕刻,劉挽雲曾經撫琴的手變得粗糙,年紀輕輕頸椎也有了損傷。她笑稱自己的手像老太太的手一樣,也不戴什麼戒指首飾,而手劃破更是家常便飯,灰頭土臉就更別說了。

劉挽雲雕刻

在潛心鑽研磚雕技藝的同時,劉挽雲還致力於讓“刻磚劉”重新為世人所知。她系統整理了“刻磚劉”世家四代匠人的作品,蒐集了大量的文字和影像資料,成功申報了非物質文化遺產,讓天津文保界知道“刻磚劉”家還在。

當劉挽雲申報非遺的時候,天津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協會會長李治邦先生欣喜過望。“你是‘刻磚劉’,你就是那個‘刻磚劉’?”李治邦鼓勵劉挽雲,“晚來總比不來強,你要努力,你要加油。”

當她把非遺的證書拿給劉書儒的時候,老人非常高興。他將劉鳳鳴傳給他的一百多年曆史的刻磚工具,他畢生的僅有的在自己手中的作品,包括之前他收藏的資料傳給了劉挽雲。

今年三月份,82歲的劉書儒過世了,在經歷了“刻磚劉”的輝煌和低谷之後,他在劉挽雲身上看到了希望。

“我揹負著太爺和四爺爺的畢生的願望,我一定要把‘刻磚劉’做好,我一定要把家學復興起來。”劉挽雲成了“刻磚劉”家唯一一個傳人。

劉挽雲磚雕作品

復興家學讓磚雕回到人們生活

劉挽雲接過了祖輩流傳下來的磚刀,成為“刻磚劉”世家第五代傳人。作為年青一代的非遺傳承人,她思考的不僅是將祖輩的技藝繼承下來,還在探索著如何在當今社會找到磚雕藝術存在的價值,讓磚雕在發展中重新煥發生機。

因為是半路出家,而傳統的手工藝缺乏系統的理論支撐,劉挽雲想到去天津美院雕塑系學習。她直接推開了天津美院造型藝術學院副院長陳鋼的辦公室,介紹自己是“刻磚劉”,然後給老師看她的作品,說很想進修一下西方的雕塑的技法。

陳鋼在她身上看到了追求藝術的執著,同意她隨著雕塑系進修。劉挽雲在學習雕塑過程中,領悟到傳統磚雕技法是做減法,只有結果沒有原因,而西方雕塑是做加法,先有原因才有結果。她在堅持傳統技藝的同時,也摸索著將一些西方的技法融入自己的創作中。二者並不矛盾,取長補短就會融會貫通在雕刻技法之中。

在天津美院學習的一年多中,劉挽雲接觸了很多老師、學生,他們對“刻磚劉”非常感興趣。去年,天津美院藝術設計學院請劉挽雲做了一場講座,她將自己研究天津乃至全國磚雕藝術的心得和師生們分享,學生們聽得津津有味,讓她倍感欣喜,覺得今後要多多爭取讓傳統藝術走進校園的機會。

劉挽雲磚雕作品

“95後”“00後”的喜愛,讓她受到鼓舞。她思考著如何讓已經遠離生活的磚雕,重新回到人們的生活裡。她用青磚雕刻出了筆架、茶承、硯臺等作品,既有古典文化韻味又富有新意。“雖然我們不能在房樑上再看到那麼精美的磚雕的作品,但是我們可以把它置於案頭。”

因為當年尋找青磚的經歷,讓劉挽雲和山西、江蘇、安徽等地的磚雕廠保持著聯絡,越來越多的磚雕界藝人知道天津“刻磚劉”有個女傳人,掌握高浮雕透雕這些機器雕刻和翻模無法企及的磚雕技藝。當他們有需求的時候就會聯絡劉挽雲,這樣劉挽雲就斷斷續續接到一些訂單。她雕刻每個作品動輒就是兩三個月,收入並不足以支撐生活,她就把以前收藏的書畫去賣,用所得再去收藏全國各地的磚雕。

“與其說是我刻磚,不如說是磚在刻我。”劉挽雲說道,“我畢生的志向都融入了磚雕,我畢生所願是做一個磚雕博物館,把我收藏的、雕刻的、複製來的這些磚雕作品,呈現給大家,讓‘刻磚劉’、更是磚雕藝術重新走進大家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