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報特級首席記者  張益維  實習生  胡綺妍

在長達3個月的時間裡，“家”成了小王、小程等4個年輕姑娘心中最讓人不安的地方。她們每天竭力延長在外工作的時間，只為能少在“家”呆一會兒。

安裝了攝像頭的客廳、隨時會出現在客廳沙發上的中年男房東，以及房東時不時透露出對她們作息生活的瞭解，都讓女孩們感到壓抑。由於缺乏安全感，租住在南臥室的小王在自己的房間中安裝了攝像頭，攝像頭正對著自己的房門。租住在北臥室的小程則在睡覺時用傢俱死死抵住房門，以此來對抗心中的不安。

然而，對於自己安裝攝像頭的行為，房東劉先生卻堅持認為，這完全是合理合法的。在經歷了長達3個月的爭吵後，雙方誰也沒能說服誰，無奈之下，姑娘們只能先行退房。那個懸掛在客廳中的攝影頭，仍留在原處，等待著下一個租客的到來。

簽約後被告知客廳裝有攝像頭

2021年4月，在上海工作的小王和小程，分別遇到了租房到期需要換房的情況。考慮到透過中介找房需支付一筆不菲的中介費，二人均選擇了透過同城網站，尋找由房東直租的房子。

這套位於彭浦新村的兩室一廳，成了二人不約而同的選擇。這套房子價格適中，客廳也很大。最關鍵的是，房東劉先生看上去很好溝通。他告訴小王和小程，如果有什麼需要他做的，他可以幫忙。

5月8日，小王先和劉先生簽約。合同是劉先生提供的。合同顯示，小王租住的是這套房間的南臥室。甲方（房東）負責提供空調、彩電、冰箱、熱水器、洗衣機、燃氣灶等設施。

然而，就在簽完合同的那一刻，一切突然變了。“在我簽完合同後，他突然移開了桌子上一個大瓶子，露出一個攝像頭，告訴我他在客廳裡安裝了攝像頭。我當時驚呆了，和他大吵了一架。”小王說。

可能是因為小王的反應太激烈，在和小程簽約時，劉先生提都沒提客廳中裝有攝像頭的情況。直到房東離開，小程才從小王口中得知，這套房子的客廳區域被安裝了攝像頭。

在小王和小程入住後，劉先生又在客廳用木板搭出了一間“隔斷房”，招募新的租客前來看房。每次看房，劉先生都不會主動告知看房者房間中有攝像頭。看不下去的小王，只能在偶遇租客看房時將情況告知對方。沒想到，此舉同樣招致劉先生不滿。

“據我所知，兩次讓你幫開門看房，你都很正義地告知人家，屋裡有監控。你這個做法，雖然談不上錯，但很遭人恨，你知道嗎？”在一次溝通中，劉先生這樣對小王說。

進出衛生間都暴露在攝像頭下

這不是劉先生和小王、小程第一次因為攝像頭的問題爭吵。自5月入住以來，他們一直就這個事情反覆溝通、爭吵。然而，無論小程和小王怎麼溝通，劉先生的態度都極其強硬，“他說攝像頭絕對不能拆”。

為了溝通順利，姑娘們曾接連向劉先生提出了三個解決方案：方案一，拆掉攝像頭；方案二，姑娘們回家時拔掉攝像頭電源，上班時再插上電源；方案三，如果一定要保留攝像頭，她們要求擁有觀看攝像頭所拍內容的許可權。然而，三個方案都被劉先生強硬拒絕了。

“他說，你們不作惡，怕這個做什麼？我們說，這跟作不作惡沒關係。我們跟他談法律，他跟我們說作惡。”

在和小王、小程的溝透過程中，劉先生始終強調著這樣的觀點：小王和小程只是分別租住了這套房子中的“北臥室”和“南臥室”，這套房子中配套的客廳、陽臺以及廚房等仍屬於房東。因此，劉先生可以在這些區域做任意他想做的事情。

5月末，劉先生告訴小王，他準備將客廳出租出去。隨後不久，劉先生開始在客廳中搭建隔板間。對於這個籤合同時並未告知的情況，小王和小程再次提出質疑。“我們在租房前，你並未告知要在客廳內做隔間。”小王說。

對此，劉先生回答：“不住就算了，我好話說完了。租房隔斷，不在我告知義務之內，也不在你的權利範圍之內。”

隔斷建好後，小王和小程發現，她們進出衛生間的空間變成了一條窄窄的通道，這條通道完全暴露在攝像頭的監控範圍內，她們每一次進出衛生間都要暴露在攝像頭之下。

為了躲避攝像頭，小程調整了房東擺放在客廳中桌子的位置。這個舉動竟又激怒了劉先生。這次，他直接將租客們稱為“找事的女人”：“一群找事的女人，一直在找事。得罪房東有什麼好處……”

租客感嘆住這個“家”太壓抑

客廳隔斷間建好後，租住在這裡的小姚也說，這個“家”她們住得太壓抑了。這不僅是因為客廳中有攝像頭，還因為房東劉先生對她們生活的介入。

在劉先生看來，他擁有客廳等公共區域的所有權，因此，他有權隨時出現在客廳等公共區域中，並制定規則。

“他經常過來，下午經常坐在沙發上。”小程說，她租住的北臥室門鎖已經壞掉，有一名男子長期在客廳中活動，讓她感到很沒有安全感。

不僅如此，劉先生還會監督姑娘們的衛生狀況。8月3日，劉先生突然在微信中告訴幾個姑娘，他幫她們“擦馬桶了”。“我今天幫你們擦馬桶了，因為有味道。”劉先生說，他指定以後每天清理衛生間的工作均由“糖炒栗子”，即小程的妹妹完成。他說，這是因為小程的妹妹沒有籤租房合同，算是借住的。

“我看房子的時候就和他說好了，是我和妹妹兩人住，是他說不需要妹妹籤合同的。”對於這個說法，小程感到不可思議。

沒過多久，劉先生以沒和小程的妹妹簽約為由，要求妹妹限時搬離。同時，他告訴小程，妹妹之所以會被攆走，主要因為小程質疑他建隔間裝監控的行為，“得罪了房東”。

“沒人能得罪起房東”“得罪房東有什麼好處”……諸如此類的話語，常出現在劉先生和租客的溝通中。“他甚至會透過攝像頭觀察我們的表情，說我們表情不好，或問我們為什麼還不上班。”小王說，這樣的生活讓三個姑娘感到異常壓抑。

8月中旬，她們下定決心，先後搬離了這套房子。

“租客反對裝攝像頭侵犯我權利”

對於小王、小程和小姚的痛苦和不滿，房東劉先生並不理解。在他看來，他只是在行使屬於自己的權利。租客們橫加干涉，是對他的侵權。“我們之間不存在所謂的糾紛，是她們在無理取鬧。”劉先生認為，他所出租的房屋為合租房，租客們所租的只是南、北兩個臥室，其它區域仍屬於房東。

儘管合同中約定租客可以使用燃氣灶、冰箱等位於公共區域的設施，但這僅意味著租客們對這些設施有使用權，租客無權干涉他對公共區域的使用。“在我自己的權利之內，我覺得我不需要經過她們同意，她們反對我（對客廳）進行隔斷，反對我裝攝像頭，他們是在侵犯我的權利。”劉先生強調，“這是我的家，我是房東。”

劉先生說，他之所以安裝攝像頭，是為了安全，且這個攝像頭一直對著大門，並未影響到租客的生活：“我跟她們溝透過，我說攝像頭只會拍到防盜門，不會影響她們的生活。合租房嘛，就算是三男一女、兩男一女、一男一女或者男女混住，這種情況也是合法的。”

不過，劉先生承認，他並沒有將客廳中裝有攝像頭、客廳將建設隔斷的情況，在籤合同前告知幾個租客。

“我可能在告知上有所欠缺，但我並沒有任何違反法律的地方。”劉先生補充道：“我現在堅持認為，我沒有告知義務，這是我的私權。”

［律師建言］

房東若未經許可裝攝像頭

租客主張拆除遭拒可報警

房東劉先生的理由看似充分，但在北京觀韜中茂（上海）律師事務所律師葛志浩看來，他的行為已明顯構成侵權。

葛志浩指出，攝像頭的安裝地點雖然是在客廳，但對於租客而言，客廳與臥室作為房屋的一部分，建築物功能以及物理空間上存在相互依附的關係。

即便是合租，租客的日常行為舉止也無法徹底避開客廳空間。在未徵得租客同意的情況下，房東透過攝像頭對租客行為進行監控的行為，已侵犯了租客的隱私權。如果房東拍攝的行為獲取到了能夠反映租客身份、活動情況的其他資訊，如賬號密碼、行蹤軌跡等，還可能涉嫌侵犯公民個人資訊。

至於房東劉先生主張的觀點，葛志浩認為，房東將該房屋的部分空間租賃給第三人後，對該房屋的整體權利就應受到限制，這種限制尤其表現為房東對該房屋的佔有、使用的行為不得侵犯租賃者的合法權益為限。因此，房東雖然只是將臥室租給了租客，但根據租賃合同的目的，房東有義務保障租客在租賃期間的安全以及人格權益不受侵犯。

如今，無論房東未經許可拍攝到租客行蹤的行為，還是其長期、高頻率出現在客廳並對租客造成巨大精神壓力的行為，都是有悖於合同目的實現，這種所謂的“權利”是沒有合法依據的。

葛志浩律師建議，租客若遇到房東未經許可安裝攝像頭情況，可向房東主張拆除，若房東拒絕拆除攝像頭的，可選擇報警處理。

依據《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二條規定，偷窺、偷拍、竊聽、散佈他人隱私的，根據情節輕重可以處以十日以下行政拘留，並處或單處500元以下罰款。此外，租客還可根據情況向房東主張恢復名譽、消除影響、賠禮道歉，並可以主張精神損害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