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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古琴家葛勇:演奏時間長河裡最深邃的美丨匠心故事

葛勇,青年古琴家、江蘇省非物質文化遺產金陵琴派傳承人,先後師承古琴名師李嘉庵、龔一、劉正春,得到眾多前輩大師的指點,以金陵琴派和廣陵派為門徑,融眾琴派風格於一身,曾花6年時間將《紅樓夢》13首樂曲改編成古琴曲,受到王立平讚賞,出版古琴演奏專輯《爽籟清風》《極宇》《琴韻紅樓夢》《心聞妙香》等,還兼善陳氏太極拳、崑曲、京劇、簫壎、唐箏等。

2020年11月4日,江蘇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古琴金陵琴派傳承人名單公示期滿,葛勇正式成為金陵琴派省級非遺傳承人。生於1980年的他,從16歲學習古琴,經過24年的苦練與領悟,終於在夢寐嚮往的古琴界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對葛勇來說,學琴的過程十分艱難,但初心不改,矢志堅持,從沒有生過放棄的念頭,如今他又把傳承古琴作為自己的使命,努力去宣傳和發揚。

當我們談到匠心時,大多時候會想象一個老人,不為紛擾世事所動,堅守一門技藝,然而在年輕的葛勇身上,我們同樣看到匠心的印記,他為學習古琴廢寢忘食,磨練技藝,恢復古曲,打譜彈奏,又為了傳播古琴,改編流行音樂,擇徒傳授,四處奔走演出宣講,不負非遺傳承人的身份。

一切都源於兒時的古琴夢。 葛勇和古琴的淵源,可謂曲折坎坷。

最初是在電視中看到古琴的樣子,那是老版《三國演義》,蜀軍失了街亭,城中空虛,司馬懿大軍兵臨城下,諸葛亮無兵禦敵,卻下令大開城門,獨坐在城樓撫琴,毫無驚慌之色,司馬懿懷疑城內隱藏伏兵不敢進城,引軍而去。

劇中諸葛亮大敵當前的氣定神閒撫琴的超然風骨,讓葛勇傾心不已,也對古琴產生了嚮往。據說,是古琴古樸典雅的形狀最先吸引了他,而後才是琴音。還有吳奇隆和楊采妮主演的電影《梁祝》,葛勇覺得那些彈琴的畫面美極了,主題曲《梁祝》也深深打動了他。

電影裡彈的是古琴,聲音卻是用古箏奏出的配樂,當時他就許下願望要學古琴,用古琴彈出《梁祝》。別人勸他說古琴彈不出來,還是去學古箏吧,但他偏不信邪,一意鍾情於古琴,後來還真的把《梁祝》編了古琴譜,用古琴彈了出來。

只不過,幼時的葛勇家境不好,住在集慶門附近簡陋的平房裡,喜歡的很多東西都沒有條件去嘗試,更別提學琴了。

六年級時父親去世,更讓家裡的境況雪上加霜,依靠母親微薄的工資度日,葛勇看著這一切,無心向學,作為家裡的小男子漢,他只想用自己還稚嫩的肩膀承擔一份養家的責任,於是在小學畢業以後,選擇去讀技工學校,學一項技能,儘快地給家裡一份收入。

然而他陰差陽錯學了烹飪,卻不忍殺生,只做些打雜和白案的活計。1996年,他被分配到夫子廟的東方藝術院,因為模樣伶俐,老闆讓他去前場迎賓。當時東方藝術院前場會有展覽和演出,有很多是現在的非遺專案,葛勇白天迎賓,為賓客講解,晚上還要到後場去端盤子,為客人講解小吃菜餚。

有一天,古琴名家李嘉庵先生來東方藝術院演奏陶壎,葛勇在介紹資料上看到他擅奏古琴,就過去詢問:“老師,你能不能教我古琴?”

李嘉庵驚詫之餘,也喜愛這個16歲孩子身上的率直和純真,一口答應。就這樣,葛勇成為李嘉庵的學生,開始學琴。

老師李嘉庵不僅妙悟琴音,在書畫、詩詞上也有很高的造詣,還用了很大精力去研究和還原古代樂器,比如周篪、楚篪、築、臥箜候、雅瑟等,多達10餘種。1993年,他把具有7000多年曆史的陶壎成功改進,被譽為當時的“中華第一壎”,這也是他身為古琴名家卻在東方藝術院演奏陶壎的原因。

葛勇跟李嘉庵學琴之餘,也學習其他樂器,常能在葛勇的演出中看到他演奏多般古樂器,頗有古風。在中國的傳統中,音律向來是修身養性的,到了一定境界,萬物皆可為樂音,這一點上,葛勇雖學業未成,然而與古代文人有了音樂和精神上的呼應。

學琴之後的葛勇,依然是那個年輕的打工人,一面為了生活而辛勞工作,一面為了對古琴的熱愛而潛心學習,勤苦練琴,幼時養家和學琴的願望都實現了。

因熱愛而激發的熱情是如此炙熱,葛勇儘自己最大的可能去學琴,從2002年開始,他還每個月到上海去跟國家級非遺專案古琴藝術傳承人龔一學習,後來又跟隨李嘉庵的老師,國家級非遺專案古琴金陵琴派傳承人劉正春學習,此外,梅曰強、趙家珍、朱晞、馬傑、楊青等大家泰斗都曾指點過他。

關於師承,葛勇曾說:“我的老師很多,輩分、派別也不同,有人會因此指責我,但我雖是金陵派,也希望接觸和了解別的派別。無論如何,我做到了一直堅持學習。”而且,他也很看重師道尊嚴,對每一位老師都很敬重,時時感念他們的教導與提點。

這也使得他在金陵琴派之外,吸取了廣陵派等其他派別的特點,用在自己的古琴裡。

那些年孜孜不倦地學琴、練琴,終於造就了一位古琴界的新星。2004年,中國首屆古琴大賽中葛勇與上海選手蔡積悅並列獲得了青年專業組銀獎,而那年的金獎空缺,銀獎就是該組別最高榮譽。

當時葛勇24歲,距離他開始學琴過去了8年。

葛勇是“80後”,從小喜歡古樂器和古玩、古書等,古琴、壎、簫、太極、崑曲、京劇、皮影戲……這些帶有古意的東西對他有種迷人的吸引力,至今也是如此。

事實上,遇到李嘉庵老師的時候,葛勇已經16歲,過了大家公認的最佳學琴年齡,更何況以前他從未學過任何樂器,不過李嘉庵對此並不在意,他悉心教導著葛勇彈琴吹壎。

只是,為了學琴,寒門出身的葛勇還需要克服生活的困難,打工不易,學琴更不易,時間不夠用,他經常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半夜躲在閣樓裡練琴,一早又要起來趕去上班。

他換過很多工作,學琴卻從來沒有中斷過。24年過去,葛勇獲得過多次古琴比賽的大獎,聲名也逐漸顯著,有了眾多喜愛他的粉絲。而被選為江蘇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古琴金陵琴派傳承人,更是對他古琴藝術的認可。長年的熱愛與執著堅持如今終於生髮得枝繁葉茂了。

由於自己學琴的經歷坎坷,葛勇也體會到學琴的不易。在他看來,年齡、工作都不是學琴的阻礙,熱愛與堅持更為重要。

相比於現在小孩子學習音樂動輒從兩三歲開始的風氣,葛勇則認為古琴並不是適合孩子的樂器,最好是在20歲以後再學,甚至三四十歲,一方面是因為太小的孩子手掌小,力道不夠,無法自如地演奏古琴,另一方面是人生的閱歷和歲月會在反應在音樂裡,更有韻味。

“古琴學得越通越能夠發自內心地禮讓、謙和,它最終是修養的提升和眼界的豁達,以及心量的博大,大到能夠放下自我的情緒,包容別人放不下的我執,從而成就別人,成就自己,是一種你不在彈琴而琴卻無處不在的禪悟。”

傳統文化中,古人認為古琴是“君子之音”,因此葛勇很看重學生的品德。他主張用琴來表達自己的內心,要有君子之風,平和地去彈琴,慢學精練,才能體會到古琴獨特的美感。

很多人都在網上聽過古琴演奏的《紅樓夢組曲》,那是葛勇歷時6年改編的作品。1987年版電視劇《紅樓夢》被觀眾奉為經典神作,13首曲子採用曹雪芹的原詞,音樂由著名作曲家王立平歷時4年嘔心瀝血創作而成,可謂字字珠璣,聲聲天籟。

葛勇從2006年開始萌生把《紅樓夢組曲》改編成為古琴版的念頭。但把現代音樂作品用古琴演奏談何容易?為了不失原曲的意境,又能賦予古琴的韻味,他一遍又一遍地彈奏嘗試,修改,光是《葬花吟》的改編前前後後就花了4年,公開演出後反響極為熱烈,不少人只為這一首《葬花吟》專程前來找他學古琴。

葛勇的古琴版《紅樓夢》受到王立平的高度讚賞,在2012年組曲以專輯形式公開出版時,王立平親自題寫了“琴韻·紅樓夢——葛勇古琴演奏專輯”。

這組《紅樓夢》古琴曲出版以後,他並沒有就此滿足,隨著時日流逝,會對音樂本身和古琴產生新的理解,當他進入另一個境界之後,會回頭來再做改編,當時出版的版本與最初公開演奏的版本差別很大,而現在他演奏的,又與專輯中不盡相同。事實上,時至今日,得到新的感悟時他還會做出修改,對他來說,音樂是永無止境的事。

《紅樓夢組曲》之外,他還改編了小時候喜歡到魂牽夢縈的《梁祝》古琴版,用十幾年汗灑琴身的苦功,回答了當年勸他放棄的人。

不僅是用古琴演奏《紅樓夢組曲》《梁祝》《春江花月夜》的第一人,葛勇也用了很多心思去改編《梁祝》《春江花月夜》《漢宮秋月》等曲目,也是古琴界改編現代流行樂較多的人,他的古琴版《滄海一聲笑》《當愛已成往事》《射鵰英雄傳組曲》在受到了很多古琴愛好者的喜愛,這些耳熟能詳的樂曲用古琴清雅安靜的琴音彈奏出來,又有了另一種意境韻味。

葛勇用古琴改編現代音樂的初衷,是想用這種方式,讓人們在耳熟能詳的優秀流行樂中增加對古琴的認識。他認為,改編現代流行樂是古琴的“俗”,挖掘古曲則是古琴的“雅”,古琴藝術只有雅俗共賞,才能永遠傳承下去。

音樂作為一種藝術形式,具有強烈的文化屬性,古琴更是如此,經過中國文人幾千年的傳承與發揚,它本身已經成為一種文化符號,古人以琴載道,賦予了古琴非常博大的文化內涵,甚至被作為文人君子的象徵,位列四藝“琴棋書畫”之首。

近代以後,古琴逐漸式微,人們對現代音樂的熱情遠遠超過了傳統的古典樂,流行樂作為現代音樂比較重要的部分廣受歡迎,而古琴快要被普通大眾遺忘了。

葛勇也像現當代的其他古琴名家一樣,做出了很多努力讓古琴重回到大眾視野,不只是用古琴改編演奏現代音樂中的經典曲目,還參與古琴網站運作,把他彈奏的琴曲上傳到網際網路上,也在網上授課,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但我不會去迎合市場。”葛勇說,他不會把現代音樂作為古琴的主要方向,“古琴是‘化大眾’的,不是‘大眾化’的”。

他把自己的方式總結為8個字:“將雅就俗,引俗歸雅。”古琴樂向來有雅樂和俗樂的分別,前者是宮廷禮樂和文人君子之樂,後者是民間世俗之音,但雅俗並非區分高下互不相容的,而是蘊含不同文化意境的,就像古琴與流行樂,葛勇用現代音樂吸引人們對古琴的興趣與關注,再用經典古琴樂來薰陶聽眾,做到雅俗共賞,不因雅廢俗,也不因俗廢雅。

這些努力,早在他成為古琴金陵琴派非遺傳承人之前,就已經在做了。

我們大多數人對古琴的瞭解,往往是從俞伯牙和鍾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開始的,也知道《高山流水》是經典的古琴樂曲。事實上,《高山流水》原是一首樂曲,自唐代以後被編為《高山》和《流水》兩曲。

在中國古代音樂史上,類似的變化到處都是,一首樂曲流傳至今,往往已經歷了很多次改變,這與樂譜的記載方式不無關係。

中國古代音樂是用減字譜記載的,減取古琴演奏中常用指法和術語的特徵部分組合成字形,在普通人和初學者看來,與天書一樣佶屈難解。並且與當今通用的五線譜記載音高和節奏的方式不同,減字譜記錄的是指法、弦序、徽位等彈奏手法,要根據減字譜彈奏樂曲,必須經過打譜,把樂譜變成音樂作品。

減字譜的記錄方式,允許彈奏者對樂譜做一定程度的靈活處理,在演奏中表現自己的審美意識和音樂理解。

“很多前輩大師都用自己的方式打譜,每個人都會演奏出不同的節奏和韻味。”在葛勇看來,打譜是一個再創作的過程,根據自己對這首樂曲的音樂理解,以及它的文化、歷史和演變,來確定自己的節奏和彈奏速度,以及音樂變化,這非得有長期深厚的積累和沉澱,反覆揣摩音樂意境,才能比較滿意地再現樂譜所記載的音樂。

這樣的匠心在葛勇身上表現得非常明顯,他會一次又一次嘗試不同的彈奏,花很長時間去比較,推敲,以彈奏出他心中最滿意的版本,而在完成之後,還會極盡所能去雕琢,打磨,以臻於完美。一曲《漢宮秋月》,30分鐘的曲子,他用了2年時間打譜,終於完成的時候,內心的喜悅無與倫比。

作為非遺傳承人,雖然葛勇鍾情於經典古琴曲,但並不一味地追求復古,他會在演奏中融入現代的理解,進行二次創作。他希望能演奏出古琴中最深邃的美,也賦予它最長久的生命力,穿越時間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