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曾經非常好的朋友，90年代，他做生意發了財，變身為一個成功的商人。有一年，我遇到了一點事情，生活一下子變得窘迫起來。為了渡過難關，我找他開口借1萬塊錢，沒想到被他支支吾吾地拒絕了。我知道，這1萬塊錢，對他來說並沒什麼影響，他請人吃飯一頓就是好幾千塊，但當時對我來說，會成為我跨過難關的一個支點。而且，我相信自己有能力還上這筆錢。

畢竟是多年的好朋友，我並沒有把這放在心上，借了是情分，不借是本分。況且，人家真有難處呢？錢多有錢多的難處，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叫他老丁。每年逢年過節，我們都要打個電話，互致問候，但那一年，到了春節，我沒有接到他的電話；我打給他，無人接聽，也沒再打回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我發了一條問候的簡訊，也沒收到回覆。從此，我們就斷了聯絡。

接下來的歲月裡，偶爾會聽到他的訊息。他在商場上風生水起，早已身家過億，成了我們當地的明星人物，市裡領導的座上賓。

而我，還是當年那個平凡的我，有一份普通的工作，過著普通的日子，不算成功，也算不上失敗。想當年，在他發跡之前，我們曾經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品味著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的境界。看足球，下圍棋，喝啤酒，鬥地主，罵狗日的領導。

後來的生活開了一個叉，我們沿著不同的方向走了。所以，20多年後，我們有了各自不同的人生。

他下海的最初，也曾拉著我一起下，我怕淹死，沒敢。回想起來，雖然稍有遺憾，但我對此很坦然，覺得這樣下去也不壞。命運是個神秘的東西，對於命運，接受，是最好的選擇。

年前去南京，一個叫阿強的朋友請吃飯。他是一家證券公司的老總。吃飯的時候才知道，他把老丁也叫來了。原來，老丁在南京也開了一家分公司，這段時間正在這邊。老丁也許並不知道是我，因此見面之後，我們先是詫異，然後握住了手，彼此問候了很久。

二十多年，不管怎麼混，都老了。

一起吃飯的有五六個人，除了我，都是做生意的老闆，桌上也大都談著生意經，我插不上話。不過，阿強很會照顧人，他反覆向他們提起，我是一個作家，寫了好多好多的東西。在他眼裡，都是名篇。他們過來跟我敬酒，都做出由衷的樣子吹捧我幾句，我的虛榮心得到了很大的滿足。

你寫了些什麼？我要拜讀。一個叫黃總的過來，躬著腰，把酒杯端得低低的。我也把酒杯儘量低下去，一邊說，莫聽強總吹，寫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最喜歡看亂七八糟的東西，正經的不喜歡。他說。看錶情，很像遇到了知音。

老丁坐在我的旁邊，我們也沒話找話聊著。但我們都已經找不到當年老朋友的那份感覺，總像隔著層什麼。我們加了微信，交換了最新的電話號碼，看上去像在完成某種程式。我們沒有聊過去，我們都對過去那些共同的經歷選擇性忘記。

吃完飯，已是晚上8點，本來阿強要送我的，但被老丁搶過去了。我說，不用你們，都忙。我打個車過去就行了。但老丁執意不肯。最後，我坐進了他那輛黑色的大奔。

車在路上轉了幾個圈子，老丁說讓我看看南京的夜色。老丁指著新街口一座豪華的大廈對我說，上面有三層是他公司的。老丁說帶我上去看看，我推說喝了酒，頭有點暈，推辭了。

老丁叫司機在大廈門口停了一會兒，他上辦公室去一下。我們在下面等著，過了10來分鐘，老丁下來了，然後把我送到了賓館。我沒想到，賓館告別的時候，他從手提包裡拿出一張卡塞到了我的手裡。他說，這裡面有點錢，你拿去用，密碼我微信給你。我怔了一下，笑著推開他。我說，老丁，你這是怎麼了？我不是來找你要錢的。老丁說，我知道我知道，但這個是我的心意。

我還是推開了他。我說，老丁，我現在不缺錢。老丁說，你別說硬話，你的情況我多少知道一點。你先拿著，不要見外，我來錢容易。

我說，老丁，如果你還真把我當成朋友，就請你收回去。我現在來錢也容易，每個月都有工資往卡里打。年紀大了，孩子不用管了，吃不了多少，穿不了多少，你說，我要那麼多的錢幹什麼呢？

老丁聽我這個話說的實在，態度也很堅決，只好收回手，把卡放進了提包，神色有點黯然，好像我這樣傷了他的感情。我也有點不自在。我們又握了手，說了幾句後會有期的話，就分手了。

我不知道那張卡里有多少錢，他也沒說。但我想，憑他的身家，那一定是個不小的數字。但和當初我想要的那1萬塊相比，再多的錢我也看不上了。

過年，我收到了他的微信，老朋友，節日快樂！我也回覆他，節日快樂！

他給了我一張卡，說隨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