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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婆記》驥子佳人,願結鸞儔

1.

古黔州境內,有一去處,曰九嶺,九嶺東西而列,南北延伸。其最東側有一嶺,曰古遙嶺,又稱寒婆嶺,因寒婆而名。

寒婆本不叫寒婆,名喚若兒,茶倌之女。

古遙嶺山水綺麗,常年雲霧裊繞,渺渺若仙境。其間有一條路,可通上下,常有煙販、挑鹽的挑夫等從此過;時有才子賢士來此遊山玩水,登高作賦。其父為積善德,在嶺上設了一間茶館,供往來的行人休憩,不納分文。

若兒自幼喪母,與父相依為生,常於茶館中為客人侍奉茶水。時常有賢士授之詩書,若兒生性聰慧,七歲便有超人之才,人皆喜之。

2.

十三歲時,若兒已出落大方,貌可傾城了。

那年春分時節,古遙嶺上,山花開得格外明豔。夜來三分夢雨,滿山煙雲靉靆,那個叫秦柯的才子如往年般,不約而至。

每年這個時節,秦柯總會來一次,每次來,都會滿載詩畫而歸。他總是一襲青衫,一柄摺扇,一支玉笛,一派風流瀟灑,有超脫凡俗之氣。從三年前見他第一眼起,若兒便芳心暗許於這位才華橫溢的風流才子了。

他的青衫微溼,不知是被杏花煙雨淋溼,還是被春汗濡溼,看上去平添了幾分落魄之感,幾許愁緒繞在他眉頭,明顯少了往年的瀟灑韻致。他走進茶館,坐到往常坐的那個桌子,放下行李,也不言語。

不知為何,見他如此,若兒心中也平添了幾許莫名的憂傷,似有千萬語,卻又無從說。

若兒沏了一壺熱茶,端到他跟前,秦柯只垂著頭,似在躲避什麼。見他嬌羞之狀,若兒暗自好笑。

喝完茶,他便匆匆出去了,至晚方歸。他帶回了這一天的詩畫,將一挪紙交到若兒手中,便轉身而出。

若兒開啟宣紙是幾首詩和一幅畫。詩曰:

【其一】

萬里春色競妖嬈,俗花奇卉各縱嬌。

看取滿山千枝秀,不及伊人三分笑。

【其二】

嶺上花枝獨嬌妍,只恐枝高難附攀。

黃鳥空有羨花意,情到嘴邊卻羞言。

【其三】

芙蓉出水態嬌柔,魚沉雁杳花月羞。

因你傾國傾城貌,留我三世三生愁。

畫上乃是一女子正拈花微笑,雖無金釵環佩,卻清靈可人,實非世俗女子,正是若兒。有題字一行,曰:

七年之內,吾定紅冠白馬,迎你至家。

若兒見之感極而泣,急忙追出,叫住秦柯,解下腰間親手縫的香囊,遞到他手上:“秦郎,驥子佳人,願結鸞儔。我定鳳冠霞帔,待你紅冠白馬歸。七年之期,萬勿遺忘。”

秦柯轉身,淚已盈眶,而歡喜之情,溢於言表。他道:“君子一諾,千金不易。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

說完,他取下玉笛,交到若兒手上,便匆匆離去。

“不,我不要你金榜題名,我只要你與我山水漁樵,伴我終老。”若兒默唸著,可他已走遠了。

3.

“若兒,你已十六歲了,也該尋個婆家了,總不能讓爹養你一輩子吧?”老爹的話中,隱隱有幾分憂傷。

“爹,我才不想出嫁呢,我要陪你一輩子。我走了,你一個人多孤單啊!”

“要是有一天爹不在了,你一個人……”

“不準爹說這種話!”若兒調皮地捂住老爹的嘴,打斷他的話道。

老爹沉默了,若兒也沉默了,這個春分格外的清淨。一輪將圓未圓的月兒顯得格外孤單淒涼。西北偏北的那顆星若隱若現,但不管明豔還是暗淡,她總會在那兒守候著,永世不變。

良久,良久,老爹突然嘆了口氣,問道:“都三年了,他會回來嗎?”似在問月兒,又像是在問若兒。女兒的心思,他最清楚不過了。

這幾年來,若兒常常看著那幾首詩和那幅畫或喜或悲,每年春分,若兒都會早早起來歡歡喜喜地巧扮一番,卻又因沒等來那個許她七年之期的男子而憂思不絕。

“會的,他說會回來就會回來。”

“稚子戲言,怎可輕信?”

若兒轉過身,背對老爹,輕聲道:“你不知……你不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似在自言自語。

舉起玉笛,朱唇輕吐幾個音符,一曲《盼郎歸》,令天地慟哭。

4.

十九歲那年,若兒託人購了一塊紅布,偷著為自己做了一件嫁衣。

“鳳冠霞帔備,盼郎幾時歸?”

若兒欣喜地穿上嫁衣,對著鏡中的自己,憧憬著與郎相伴的日子——山水漁樵,相伴終老。

可是,直到第七個春分,仍未見他歸來。年年歲歲花依舊,不見當年賞花人。那隻羨花的黃鳥飛往何方去了呢?

若兒倚窗哀嘆,世間情事就是如此奇妙,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相思注入人心時,就莫想再移除,等你把其中的酸辛甘甜嚐遍,你便會明白情愛的不易。有些東西,拾起時,俯首而已;但要放下,卻談何容易。

守候,成一段無法遺忘的過往,在記憶的最深處,泛著黃,痛成傷。

5.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人生總是如此禍福難料,在你毫無防備時打你個措手不及。老爹去世了,就在那年秋天。若兒悲痛欲絕,這世間太不公平了。

臨終前,老爹仍放心不下若兒,用那隻生滿老繭的手輕撫著若兒的頭,老淚縱橫,氣若游絲,斷斷續續地叮囑若兒:“不要再等了,他不會回來了。爹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沒有給你成個家,我……我死後……你要好好活著,讓二嬸……給你……給你找個婆家,好好生活。”若兒點頭答應著,早已哭成了淚人。

在鄉鄰的幫助下葬了老爹,不過若兒並沒有因此關了茶館,因為在她心中還存著一個信念,那個信念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力量。

她日夜思著盼著,無盡的相思縈繞在心頭,刻骨銘心,揮之不去。

七年之期已過,他真的不會來了嗎?

“七年之內,吾定紅冠白馬,迎你至家。”難道就因這句戲言誤了終身。

不,不,他曾說過:“君子一諾,千金不易!”他會來的……會來的……

那曲《盼郎歸》,只有古遙嶺上的山水知道若兒吹起過多少遍。

6.

若兒託人打聽秦柯的下落,但多不知其人,後來有人道:秦柯已有家室,兒女滿堂矣。又有人道:秦柯金榜題名,在朝為官,已無歸心。若兒都不相信,直到有一天,有人遞給她一隻香囊,那人說,數年前,秦柯忽得惡疾,已去世了,臨終前仍對若兒念念不忘,留有遺言,卻未曾帶到,故若兒不知。

聞此訊,若兒悲痛欲絕,“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鬱積多年的悲痛思愁終於一瞬間衝破了弱小的軀骸,所有的期盼與希望一瞬間支離破碎,就如同靈魂突然被抽空,剩下的,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

玉笛應聲掉到地上,碎落滿地,就如同那些掉入紅塵的殘破舊事,再也拾不起。

問世間情為何物?道是有請最無情。

一夜之間,三千青絲俱成白髮,恍若耄耋老者。

初冬十月,忽的一場大雪紛紛揚揚而來,就如同若兒一夜變白的三千青絲一般,千山萬嶺一夜間盡著縞素。心已死,天地為祭。

三日方雪霽,千山雪融,唯古遙嶺凍雪不化。

若兒日日倚在茶館門前,也不燒水沏茶,也不招呼客人,只呆呆的望著遠方,望著那人離去的方向。

行人再也不見那位美若天仙的若兒,只見一位不曾相識的痴呆老嫗日日立在茶館外,滿身清霜,甚是悽慘。故人們都稱之為寒婆。時有行善的路人為其拾掇些乾柴,生火為寒婆取暖。

三月後,寒婆去世了,古遙嶺上冰雪融化,雪溪嗚嗚,似在為那個痴情的女子哭泣,滿山草木成枯色,一片蕭瑟荒涼,悽然萬分。人們推掉茶館將她葬在那裡,墳頭朝著她常望的方向。

後來,人們每行至寒婆處,總覺有寒意浸骨,疑寒婆猶在。行人至,必集柴於此,燃之以暖寒婆。

久而久之,古遙嶺也被稱作寒婆嶺了。

至今日,仍有路人過寒婆嶺者為寒婆拾柴的習俗,千百年來,寒婆痴心專情的貞潔為世人代代傳頌。(文/笨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