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亢宇
大山深處的人們，總是對柴火灶情有獨鍾。
農村人習慣把廚房叫灶屋。灶屋裡，必不可少的就是那一口柴火灶。灶上面由內而外依次安著兩口鐵鍋，每口鍋都有各自的“職責”與“使命”。一口鍋煮飯，另一口鍋用來炒菜。每當到了飯點的時候，升騰而起的油煙味，木頭燃燒的煙火味等，共同譜寫出一首生活的讚歌。
讓木柴在柴火灶裡乖乖燃燒，可是一門大學問呢！外婆家的灶是那種抽風灶，木柴塞進灶灶膛，關上封門，空氣的對流很快使火熊熊燃燒，煙也會順著煙囪排到屋外面去。而爺爺家的土灶可就不一樣了，因為沒有封門和煙囪，每到做飯的時候，滿屋油煙，嗆得人在灶屋裡都呆不了多久。
小時候，好動貪玩的我，最愛的就是打著幫忙的旗號，架火玩。外婆家的抽風灶倒還好，柴火塞進去，封門一關，風助火勢，越燃越旺。可爺爺家的土灶就不行了，我怎麼弄都引不燃。有時候，奶奶著急炒菜，引燃火後讓我來燒。可燒著燒著，火在我手裡就像被抽了魂一樣，氣若游絲，任憑我怎麼鼓搗，也於事無補。直到鐵鍋裡的菜不再“滋滋”叫了，察覺異樣的奶奶就知道灶膛裡的火要熄滅了，會喊來爺爺幫我引燃。當然，大部分時間，我會被“驅逐”出灶屋，因為我嚴重影響了炒菜做飯的進度。
讓我奇怪的是，每次看著就要熄滅的火，在爺爺手裡，卻能“起死回生”。只見爺爺把幾塊柴架空，在木柴底下掏一個大洞，要不了多久，火苗就“自動”在柴上面跳起了舞。當時的我壓根不懂這是怎麼回事，後來還是父親告訴我“人要實心，火要空心”。生火，需要架空木柴，讓底部空氣對流起來，這樣才有助於火的燃燒。但我們做人，一定要實心實意的對待別人，來不得半點虛假。沒想到，小小的爐灶裡竟也蘊含著這麼深刻的道理。
那時候，貪吃的我常常圍著柴火灶，看著大鐵鍋裡翻炒著一道道再平常不過的家常菜。升騰而起的油煙混合著木柴燃燒起來的煙氣，無不刺激著我的視覺和呼吸道。灶門口的火光映在爺爺的臉上，滿屋的煙氣包裹著奶奶忙碌的神情，父親嚴肅的面龐。那是家人團聚的幸福，相伴的喜悅，多少年過去了，這一幕依然清晰地鐫刻在我腦海裡。只留給我最單純，最幸福的回憶。
除了我，灶門口上方懸掛著的一塊塊黑黢黢的臘肉，也享受著常年的“煙熏火燎”。這一塊塊臘肉可是農家的美味佳餚。醃的時間越長，肉就越入味；燻得時間越長，儲存的時間越久。一塊燻好的臘肉能一直儲存到來年夏季也不會腐爛變質。逢年過節，或者來了客人，取下燻好的臘肉，洗淨煮熟切片裝盤，片片透明發亮，黃裡透紅，吃起來肥而不膩。不管是和紅豆腐一起蒸來吃，還是和鹽菜一起炒著吃，每一道都足以讓我垂涎三尺。
臘肉邊上往往會懸掛一個竹炭篩，裡面放著我們高川的又一特產“血豆腐”。殺年豬時，將新鮮的豬血倒進早已準備好的豆腐中，把豆腐捏碎，和豬血攪拌均勻；切一些豬肚皮上的肥肉拌進去，使血豆腐的口感不至於太柴；再加上各種調料，用手捏成橢圓形；然後就可以掛在灶門口上面，用煙燻著了。別看燻好的血豆腐，外表黢黑，切開看裡面，顏色鮮紅，口感細膩獨特，不管是外觀還是味道，都是酒桌上必不可少的菜品。
沒有用煙燻過的臘肉、血豆腐、香腸是沒有靈魂的。我們偏愛的就是肉裡那股木柴的香味。那是家鄉的特產，是家鄉的味道，無論任何時候吃起來，都是唇齒留香；無論走到哪兒，永遠都讓人難以忘懷。
大山裡的人們，在冬天，都習慣圍在火壟周圍，燒木柴取暖。爺爺家的火坑就在灶屋，緊挨著灶門口。一尺見方的火坑，裡面遲早有木柴燃燒著。火坑上面，經常會掛一把鐵茶壺燒水，或者掛一個鼎罐煮米飯。在木柴的加持下，鼎罐裡的米飯格外香甜。每次我們回到老家，母親最喜歡吃的也就是罐子裡的米飯。她總說，這比我們在城裡用電飯鍋做出來的飯要好吃太多了。
冬天的農村，天黑得早。吃過飯的我們，圍坐在火壟周圍。偶爾來串門的達達嬸孃們也會擠在火壟周圍坐著，天南海北的“諞閒傳”。那時候資訊還不發達，這個小小的火壟，便成了我們獲取外界資訊的一個重要的“聯絡站”。嬸嬸、母親他們聊些家長裡短的小事，父親和大大們便會聊起不知從哪聽來的古今中外的奇聞異事。時事政治、軍事地理、歷史常識等都是他們熱衷聊的話題，小小的火壟此時也熱鬧了起來。
我愛聽嬸嬸她們講的各種稀奇古怪的故事。小小的腦袋總是充滿好奇，一邊聽一邊望著黑漆漆的灶屋門外，心驚膽戰，總覺得黑暗中有什麼“怪物”存在，連廁所都不敢去外面上。所以每晚的火壟“熱聊”，我總是喜歡坐在最角落裡面，或者坐在母親身邊。聽著這些“奇聞怪事”，不知不覺會趴在母親的懷裡睡著。迷迷糊糊中看見火光映在每個親人的臉上，大家都笑眯眯的。雖然身上落滿木灰，但幸福和溫暖在每個人心中洋溢。
自爺爺去世之後，老家漸漸沒了人氣，我再也找不到在火壟烤火的那種感覺了。雖然，現在冬天取暖的裝置越來越先進，但始終給不了我印象中的那種溫暖和幸福。
去年，鄰居叔叔在屋後搭了個簡易的棚子，架起了老式火壟。冬天，周圍的鄰居又多了一個可以聚在一起聊天的地方。大家圍坐在裡面烤火取暖，鄰里關係也在說說笑笑之間得到了升溫。當我走進棚子，看著火壟裡熊熊燃燒的木柴，聽著大家七嘴八舌的談天說地，恍惚間，竟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這種溫暖，我有十幾年都沒有感受到了。
又一塊木柴被投進火壟，升起縷縷青煙。多麼熟悉的煙火氣，多麼難忘的家鄉味啊。
【作者簡介】亢宇，西鄉縣高川鎮中心學校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