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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讀兩週歷史上的兩次空白期:前者為史實不清,後者卻是文化斷層

史前社會的不列顛島,由於孤懸歐洲大陸之外,文明程度並不高。但隨著歐洲大陸上不同種族的多次入侵,帶來了各種先進的生產技術,不列顛也逐步從石器時代轉入青銅時代,並順利過渡到了鐵器時代。

進入鐵器時代後,不列顛文明迅速發展,犁耕農業代替了鋤耕農業,城堡大量湧現,出現了萌芽中的國家——貴族政治國家。在公元前2世紀末,高盧人中的一支比爾及人進入了英國。他們擅長騎馬和駕駛戰車,以先進技術征服了當地人,讓城鎮更加迅速地在英國各地普及起來。

可惜,比爾及人並沒能高興多久。

高盧人之所以離開歐洲大陸,某種程度上就是為了躲避一股更為強大的力量——這就是漸漸興起的羅馬共和國。公元前1世紀,在徹底征服了高盧之後,羅馬人也將目光轉向了不列顛島。但由於暴風雨的破壞,凱撒大帝所率領的羅馬軍團兩次遠征之旅都宣告失敗。直到公元43年,羅馬皇帝克勞狄任命阿魯斯·普勞提烏斯為司令官再伐不列顛,才征服了英國。

可由於羅馬人的殘暴統治,公元60年,怒不可遏的不列顛人在女王鮑狄西婭率領下揭竿而起,一度攻佔了當時的重鎮倫敦等地。可強大的羅馬軍團於次年鎮壓了這次起義,並迫使鮑狄西婭女王服毒自殺。

此後,不列顛成為羅馬統治下的一個行省,渡過了300年的安靜生活。島上還出現了五個繁華的自治市:倫敦、格洛斯特、維魯倫、林肯和科爾斯特。市場、商店、旅館、戲院等等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在這些自治市內,給不列顛蒙上了文明的面紗。

5世紀初,羅馬帝國逐步衰落,內部紛爭不斷,羅馬軍隊不得不撤出了不列顛島。雖然羅馬人征服不列顛的過程中充滿了暴力與血腥,但羅馬畢竟給島嶼注入了文明的氣息。羅馬人統治的數百年裡,英國曆史第一次擁有了詳實的文字記載。如今羅馬人一撤,不列顛島在野蠻的昂格魯人、撒克遜人侵略下迅速淪陷,文化、文明水平大幅衰落,連文字記載的歷史也變得寥若晨星……。

從此,英國曆史進入了長達兩個世紀的空白期,人稱“黑暗時期”。

英國史上的這段空白期,是由於羅馬人的突然撤離而造成。

在中國周代的歷史上,也存在著歷史空白期;不但如此,而且還是兩段空白期。

兩週史上的第一段歷史空白期,是在西周向東週轉換的過程中。公元前771年,申侯聯合犬戎、鄫人殺入渭河平原,攻破了鎬京城,在驪山下殺死了周幽王,西周從此覆滅。在此之前的西周史,雖然文獻記載不多,但後人對西周的發展程序,並沒有太多的爭議。可西周覆滅後,究竟是如何過渡到了東周,這卻成了困擾後人數千年的大難題。

按《史記》之說,西周覆滅後的次年,申侯擁立的周平王就遷都到洛邑,東周至此開端。但後人往往對此心存疑惑:申侯勾結犬戎殺死周幽王、改立周平王,無異於弒君篡位;崤山以東的天下諸侯,會這麼快就承認勾結夷狄、弒父篡位的周平王為新天子嗎?周平王又怎麼敢在短短一年後就脫離犬戎護衛,向東遷都到諸侯環繞的洛邑?

常理推斷,周平王東遷絕不可能像《史記》記載的那麼簡單。

西周覆滅51年之後,史料就大量出現了。《春秋》、《左傳》、《穀梁傳》、《公羊傳》、《國語》等等諸多史料,詳細記載了周王室東遷後255年的各類歷史事件。《春秋》開始於公元前722年,這也意味著,從周幽王末年到魯隱公元年之間這51年的歷史,後人是茫然未知的,出現了一段“歷史空白期”。

不過,隨著清華簡《系年》的現身,再結合舊有的《竹書紀年》等等其它史料,現代人逐步還原了那段歷史,填補了這一歷史空白:西周覆滅後,西申國聯合犬戎、鄫人立周平王為天子,周王國諸侯則在崤山以東立幽王之弟姬餘臣為王,歷史就此進入了“二王並立”時期,長達二十餘年;後來在鄭國和晉國的支助下,周平王最終戰勝了攜王姬餘臣,成功東遷洛邑。

從此,歷史進入了東周時代。

西周向東週轉換過程中的這段歷史空白期,其實完全是有機會避免的。至少在春秋、戰國時代,當時的歷史學者都忠實記載下了這段歷史;清華簡《系年》的記載,就是明證。但由於這段歷史嚴重違背了儒家所堅守的思想核心,致使這段歷史被後世儒家學者有意無意間淡化了;而儒家學者,往往又是歷朝歷代最為重要的歷史傳承者——最終導致了這段歷史的佚失。由此而言,兩週之交的這段歷史空白期,其形成原因與英國曆史的空白期並不相同。

除了兩週之交時期外,周代歷史上還有另一段鮮為人知的歷史空白期。

明末清初的著名思想家顧炎武在研讀春秋戰國歷史時,曾說:“《春秋》終於敬王三十九年庚申之歲,西狩獲麟。又十四年,為貞定王元年癸酉之歲,魯哀公出奔;二年,卒於有山氏,《左傳》以是終焉。又六十五年,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之歲,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又一十七年,安王十六年乙未之歲,初命齊大夫田和為諸侯。又五十二年,顯王三十五年丁亥之歲,六國以次稱王,蘇秦為縱長。自此之後,事乃可記。自《左傳》之終以至此,凡一百三十三年,史文闕軼,考古者為之茫昧。”

大學者顧炎武說《春秋》終於周敬王三十九年,是沿用了《公羊傳》和《穀梁傳》的說法。如果按《左傳》,《春秋》應該是終於周敬王四十一年,即公元前479年。隨後,他列舉了從《左傳》終結之年到周顯王三十五年間發生的大事,聲稱這一百三十三年間的史料缺乏,歷史研究者都為之茫然。《左傳》終結之年,是公元前468年;在此之前的歷史,有《春秋》、《左傳》、《公羊傳》、《穀梁傳》、《國語》等等多份史書記載,較為詳盡。周顯王三十五年,是公元前334年;在這之後的歷史,《史記》、《戰國策》、甚至諸子百家的著作中也多有詳細的片斷。可二者之間的這段歷史,恰好是春秋向戰國轉換的關鍵時期,卻缺乏詳細的史料。後人能大略地知道這期間發生了什麼大事,卻不知道這些大事是如何發生、具體是怎樣演變的。

在顧炎武看來,這就是另一段歷史空白期。

對於這一歷史空白期,顧炎武如此描述:“如春秋時,猶尊禮重信,而七國則絕不言禮與信矣;春秋時,猶宗周王,而七國則絕不言王矣;春秋時,猶嚴祭祀,重聘享,而七國則無其事矣;春秋時,猶論宗姓氏族,而七國則無一言及之矣;春秋時,猶宴會賦詩,而七國則不聞矣。春秋時,猶有赴告策書,而七國則無有矣。邦無定交,士無定主,此皆變於一百三十三年之間。史之闕文,而後人可以意推者也。不待始皇之並天下,而文武之道盡矣!”

尊禮重信的春秋,究竟怎樣發展到不講道義的戰國?

這種轉變,肯定不會是一蹴而就,而是一個緩慢過程。雖然從《春秋》、《左傳》、《公羊傳》、《穀梁傳》、《國語》等等史料的記載,後人能發現這種轉變的蛛絲馬跡,但缺乏了這133年曆史的詳盡記載,這一社會風氣的鉅變依然令後人感到突兀。所以,顧炎武不無惋惜地感嘆:“邦無定交,士無定主,此皆變於一百三十三年之間!”

顧炎武所處的年代,也是社會劇烈動盪的年代:明朝覆滅,滿清八旗軍隊入關,取代了朱元璋後人,佔據了中國。對忠於前明的顧炎武而言,歷史發展成這樣,是他萬萬不願意看到的。滿清能這麼順利地奪過大明政權,與眾多的明朝子民投順滿清密切相關。親身經歷了亡國之痛的顧炎武,自然對天下人如此迅速地改變效忠物件痛心不已。

正因為如此,在研讀周代歷史時,他更看重春秋時代的“禮與信”,而對戰國時代的“邦無定交”、“士無定主”現象痛心疾首。作為著名的思想家與經學家,顧炎武信奉的就是儒家思想中的“禮、義、仁、信”。信與禮、宗族姓氏、祭祀聘享、赴告策書等等諸多的“優良傳統”,在戰國時代幾乎完全被社會拋棄,文武之道何以得存?

現實的沉重打擊,讓顧炎武有著強烈的願望,試圖從歷史中找到這種思想鉅變的根源,可偏偏歷史資料的匱乏卻難以讓他如願,所以也只能發出一聲聲無奈的感慨了。

由此可見,顧炎武所提到的歷史空白期,更多是指春秋發展到戰國後在思想文化領域的斷層,而不是歷史事件本身。如果能對這種思想文化上的斷層研究透徹,或許就能給後人以啟迪。可明明知道歷史上曾經有過這麼一次鉅變,卻無法從中吸取到任何經驗教訓,這才是大學者顧炎武為此哀嘆不斷的根本原因吧?

如此看來,兩週之交出現的那段歷史空白期,其實也是思想文化領域的一次斷層。西周覆滅前,天下諸侯都信奉“尊王攘夷”;可短短51年後,戎狄所擁戴的周平王卻擊敗了天下諸侯擁立的攜王姬餘臣,堂而皇之地東遷到了洛邑,成了天下公認的天子——這種思想文化層面的突變,又是如何發生的?

或許,這又將是一個永久的歷史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