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第31卷，漢紀二十三

漢成帝陽朔三年（己亥，公元前22年）

【原文】

秋，王鳳疾，天子數自臨問，親執其手涕泣曰：“將軍病，如有不可言，平阿侯譚次將軍矣！”鳳頓首泣曰：“譚等雖與臣至親，行皆奢僭，無以率導百姓，不如御史大夫音謹敕，臣敢以死保之！”及鳳且死，上疏謝上，復固薦音自代，言譚等五人必不可用；天子然之。初，譚倨，不肯事鳳，而音敬鳳，卑恭如子，故鳳薦之。八月，丁巳，鳳薨。九月，甲子，以王音為大司馬、車騎將軍，而王譚位特進，領城門兵。安定太守谷永以譚失職，勸譚辭讓，不受城門職；由是譚、音相與不平。

【譯文】

秋季，王鳳患病，成帝數次親臨探望，並親自握著王鳳的手流淚說：“將軍染病，如有意外，我想讓平阿侯王譚接替大將軍！”王鳳叩頭哭泣說：“王譚等雖與我是至親，但他們行事追求奢侈，超越本份，無法統率百姓，不如御史大夫王音謹慎小心，行事走正道。我敢用生命保舉他！”及至王鳳將死時，上書感謝皇恩，再次堅決推薦王音接替自己，說王譚等五人必不可用。成帝同意了。早先，王譚倨傲，不肯奉迎王鳳。而王音則對王鳳禮敬有加，卑恭如子，所以王鳳保舉他。八月，丁巳（二十四日），王鳳去世。九月，甲子（初二），任命王音為大司馬、車騎將軍。賜王譚為特進，主管城門兵。安定太守谷永，因為王譚沒有得到大將軍的職位，勸他辭讓，不接受主管城門的職務。自此王譚、王音互相不滿，結下怨恨。

【解析】

場景異常熟悉。

當年霍光執政，漢宣帝大權旁落，在臨死前，漢宣帝也如此拉著霍光的手流淚痛哭問後事。

上面這段材料是關於王鳳死後大將軍這個職位的人事安排。

漢成帝希望是王鳳的弟弟王譚接任，而王鳳卻希望是自己的堂弟王音來接任。

看似大將軍這個職位都是王家的鍋裡，不過這個人選的背後卻十分微妙。

先來說說王音、王譚身份上的差別。

王鳳、王譚、王政君（王太后）和王音雖然都姓王，都是一家，他們並不是一支的。

漢成帝登基之後冊封王氏五侯，王音那一支就沒有，不過卻是作為王家人充任宮廷安排在漢成帝身邊。

論親疏，顯然王鳳、王譚比王音更親。

在這種關係之下，權力轉移自然是優先向著更親的人傳遞，漢成帝提出王譚也是理所應當。

尤其是漢成帝如此的表態，算是表明了會繼續倚重王氏，後者的榮華富貴得到保障。

至於王鳳為什麼要選王音，先賣個關子。

再來說說，王音、王譚此人。

王音的出場嚴格來說不算太光彩。

前任京兆尹王章和漢成帝謀劃用馮野王換掉王鳳，這事被王音偷聽到，立馬上報王鳳。

王鳳反制，弄死王章、撤馮野王職，而這個舉報人王音在次年火線提拔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從這點來看，王音此人有一定政治敏感度，而再結合之後王音的表現以及王鳳提到的“謹敕”來看，王音品德、能力都還算不錯。

而王譚此人，前文沒有過多描述，但是提到了一點，五王封侯之後，這些人都爭相奢侈。

再加上王鳳說的“行皆奢僭，無以率導百姓”，以及後面王譚的表現。

可以這麼說，王譚慾望太多，又管不住自己，活脫脫的二世祖、暴發戶、得道小人的模樣。

兩相對比之下不難看出。

王音掌權，未必能有多少建樹，但是能夠穩定基本盤不至於壞到哪去。

而王譚掌權，必定慾望更甚，用權為所欲為，這還了得？遲早要完！

關於王鳳用王音背後的思考。

王鳳數次推薦王音，並且直接點名王譚以及他的幾個弟弟都不行。

而推薦王音不光是王音本人不錯，更有對王氏家族利益的深度考量。

表面上是朝廷選擇大將軍大司馬，同時也是選擇王氏外戚集團第二代的掌舵人。

如果這個掌舵人沒選好，弄了個歪瓜裂棗，王氏外戚這艘船遲早要開翻。

在這個問題上，就不能單純

地

說親疏遠近關係，而是要基於整體王氏利益來選擇一個精明強幹的。

既要拿

得

住權力，又能守得住，更能確保自己不玩脫，環顧王氏諸人，王莽還沒起來，只有王音能撐檯面。

關於漢成帝用王譚背後的思考。

其實看完為什麼王鳳用王音，再反過來其實也多少能看明白為什麼漢成帝用王譚。

表面理由當然是王譚也是自己的舅舅，關係更親近。

但是，前面說了，王譚這個人慾望多，管不住自己，行為亂來。

這種人一旦掌握權力，為所欲為，破壞規矩，到處犯錯又得罪人。

到時候，弄倒他並損把王氏外戚給清洗一遍，就是理所應當。

所以，漢成帝用王譚，就是知道他性格品行、能力不適合處於高位，一旦給他權，他就會自己給自己挖坑，甚至最後自己往裡面跳。

而漢成帝或許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鄭伯克段於鄢、漢文帝收拾親淮南王劉長、漢宣帝弄霍氏家族，都是如此，給你機會，讓你放縱下去，最後收集罪證，一次性消滅。

漢成帝推薦王譚沒有成功，材料中說的

“初，譚倨，不肯事鳳，而音敬鳳，卑恭如子，故鳳薦之。”

這個也是一個因素，但是並不是最關鍵的，更多是基於一個大家族、大利益集團能否生存持續的理性考量。

絕對不是因為誰誰之前對我很恭敬，就要提拔誰這麼簡單。

而沒有上位的王譚心中自然很不爽，以前他哥哥王鳳，他都不屌，現在還會屌你個旁系的王音？

而王音上位速度太快，根基不牢靠，加上關係不近，位置也不會太穩，對於王譚這個態度，也沒辦法，只能心裡面MMP。

兩人關係的緊張自然可以理解。

當然，漢成帝也在其中添了把火，把王譚提起來，給了個特進身份。

其意圖不言而喻，就是想看王氏外戚窩裡鬥，自己好坐收漁翁之利。

【啟發】

漢成帝一直都想收回權力，奈何王氏太強，自己有心無力，只能如此。

王鳳病逝之後的人事安排就是個契機。

提拔王譚就是給王氏挖坑、摻沙子、甩石頭。

要說這個啟發，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

如果你想搞定的對手太強大，要麼你就融入進去，成為其中一員。

要麼就不要正面對抗，採取守勢，確保自己先不死，然後暗中拱火，讓對手膨脹、狂妄，等他自己犯錯多了，得罪人多了，自然會有公憤。

這也算“德不配位必有災殃”的一種反面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