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功心切、堅主用兵
國人認為青史留名是人生最大光榮。
有人規勸韓侂冑要想立下蓋世功名,只有恢復被金國佔領的美好山河,以確立歷史地位,於是恢復河山之議勃然興起。
他任命殿前都指揮使吳曦為興州都統。瞭解內情者多說吳曦不可用,主帥西部軍事必定背叛,但是韓侂冑不聽。
按照給事中雷孝友上疏介紹,吳曦本是掌兵勳臣吳挺之子,蔭授邊郡小官,而且是因為韓侂冑暗中收受吳曦鉅額賄賂,才獲得升遷。
安豐太守厲仲方順應韓侂冑的心思說,淮北流民願意歸附。
正好碰上主戰派核心人物之一辛棄疾求見,倡言敵國必亂必亡,本人願意動員各元老大臣預作應變之計。
鄭挺、鄧友龍等又紛紛附和。
寧宗開禧改元,進士毛自知廷對,首次倡言應當乘士氣高漲之機一戰以定中原。
這些主戰言論,正合韓侂冑心思,侂胄大悅。於是鼓動皇帝下詔中外諸將,密謀展開軍事行動。
開始,楊輔、傅伯成認為兵不可動,因此獲罪。
與此同時,武學生華嶽請求問斬韓侂冑、蘇師旦、周筠以謝天下。
諫議大夫李大異也上疏認為不可輕易開戰。
結果華嶽下大理寺劾罪編置,李大異被罷免。
主和言論遭到嚴厲禁止。
主戰派已經沒有任何障礙。
開禧(1205-1207)兵端
韓侂冑想要舉兵北伐,先派生辰使張嗣古(韓的外甥,時為左史。)借尚書之名深入敵中,刺探虛實。張剛剛回來,韓就派人接到府邸,詢問詳細情況。
張據實相報,並規勸韓侂冑:“以本人愚見,北伐時機尚未成熟,建議太師不要輕聽人言。”
韓侂冑聽後沉默不語,又聽說張嗣古在金廷之上,因緊張害怕雙手顫抖導致官笏墜地,免去其擔任的左史職務。一直等到韓事敗,張始終未與人語。
韓再次以李壁為使者前往金廷。李壁出使金國歸來,揣摩迎合韓侂冑心理,專揀好聽的說,告訴韓侂冑:“金人赤地千里,鬥米萬錢,又與韃靼為仇,況且內變不斷。正是我們下手的好時機。”
韓侂冑大喜過望,迅速提拔重用李壁。
當時蒙古人可能已經籌劃進攻金國(成吉思汗在1206年稱帝建立元朝),但是還遠沒有到與金國決戰的時刻。李壁的說法只能是為了讓侂胄高興而已。
這個錯誤的情報直接導致戰爭的開端。
陳自強援引歷朝故事乞命韓侂冑兼領平章,臺諫鄧友龍等相繼請求,於是韓侂冑昇平章軍國事,掌握軍政大權,為對金作戰掃除了障礙。
蕭逵、李壁當時在太常寺,論定典禮,三日一朝,來到都堂,朝見順序排在丞相之上,中書、門下、尚書三省之印都掌握在韓侂冑手裡。
從這件事情可以看出韓侂冑對權力是多麼的貪婪,已經大權獨攬。韓侂冑視蘇師旦為心腹,拔擢為安遠軍節度使。
韓侂冑並在私第自置
機速房(注:這個機構類似於清代的軍機處)
,負責處理一切機要事務,甚至假作御筆,升黜將帥,事關軍國機要,未嘗稟奏,人莫敢言。
至此韓侂冑已經完全掌控南宋軍政大權。已經具備發動戰爭的一切內部條件。
寧宗開禧二年(1206),任命薛叔似為京湖宣諭使,鄧友龍為兩淮宣諭使,程松為四川宣撫使,吳曦副之。徐邦憲從處州前來接受召見,以消弭兵事為言,深忤侂胄之意,結果連降兩級。
於是左司諫、大理少卿、太學博士眾口一詞,皆以恢復為計矣。
寧宗下詔侂胄每日一朝。友龍、叔似並升宣撫使。吳曦兼陝西、河東招撫使,皇甫斌副之。
當時鎮江武鋒軍統制陳孝慶收復泗州及虹縣。江州統制許進收復新息縣。光州孫成收復褒信縣。
捷報頻傳,韓侂冑據此認為,應該廷議降詔督促諸軍將領全面進兵奪取北方失地。
應當指出的是,前面諸軍出兵均未稟告皇上,是韓侂冑私自下詔命令發兵。
雷孝友上書指出:“韓侂冑擅自發動戰爭,上不取裁於君父,下不詢謀於縉紳,甚至於陛下的侍從近臣也不得與聞,同列之臣更不能盡知實情。更有甚者密諭諸將出師之日,偷偷地
假借御筆矯詔以行之,
外庭根本不曾見到御筆。”
可是不久壞訊息接踵而至。皇甫斌兵敗於唐州。秦世輔剛到城固就兵敗潰退。郭倬、李汝翼再敗於宿州,金兵圍追郭倬,郭倬竟然答應金兵要求逮捕統制田俊邁扭送敵方兵營,郭倬因此獲免。事情洩露,鄧友龍罷,以嶽某某代為宣撫使。
韓侂冑既已喪師失地,意欲嫁禍於蘇師旦。
韓侂冑招李壁飲酒,酒酣,語及蘇師旦,李壁謹慎試探著微摘其過,沒想到侂胄深以為然。李壁於是就順水推舟悉數其罪,贊成侂胄迅速將蘇師旦罷免。翌日,師旦貶謫韶州,斬郭倬於京口,流放李汝翼、王大節、李爽於嶺南。
韓侂冑失敗的責任推的一乾二淨。
等到金人渡過淮河,進攻廬、和、真、揚諸州,奪取安豐、濠,又攻襄陽,至棗陽,以丘氏僉書樞密院事,督視江、淮軍馬。
韓侂冑捐贈家財二十萬資助軍費,並招募人員持書幣暗赴敵營,與金國談判。並聲言用兵是由蘇師旦、鄧友龍、皇甫斌所為,並非朝廷本意。
金人接到南宋方面的書札,答書措辭甚為傲慢,聲索甚巨,並指出假如侂胄無意用兵,蘇師旦等無名小卒安能擅自下令。南宋方面急忙又派遣人員送上書信,許諾歸還淮北流民,並保證準時奉還今年歲幣,金人這才稍有緩解之意。
正好碰上招撫使郭倪與金人戰敗於六合。金人攻蜀,吳曦果然叛變,應驗了當初人們的預言。並接受金國命令自稱蜀王,南宋朝野震動。吳曦乞求移書敵營伸之前和議,且明確報告金人指控太師、平章軍國事韓侂冑為戰爭首謀,應該免去各項頭銜。
侂胄感到氣憤,恐懼萬分,急忙寫信給吳曦,許諾茅土之封,書信尚未送達,安內、楊巨源已率領義士誅殺吳曦矣。
韓侂冑又急忙派遣方信孺出使北方請求議和,以林拱辰為通謝使。
誰知金人得寸進尺,還想收回孝宗隆興年間拖欠的歲金,並且要求以目前所侵疆域為國界,並且索取犒賞軍銀共數千萬兩,並進而要求將首議用兵之臣綁縛金國。
方信孺歸來,在朝堂之上,不敢彙報實情,韓侂冑窮追究詰,才敢稍稍透露風聲。韓侂冑大怒,和議遂歇。
韓侂冑於是起用主戰派辛棄疾為樞密院都承旨。沒曾想辛棄疾不久病死,任命殿前副都指揮使趙淳為江、淮制置使,繼續銳意用兵,準備與金國死磕到底。
位極人臣、窮奢極侈
為獎勵韓侂冑主戰之功,憲聖太皇太后將杭州南園賞賜給韓侂冑。
根據葉紹翁《四朝聞見錄》記載,南園之大,需要整整三天方能遊遍整個園子。那麼這個名聞天下的南園究竟是個什麼樣子呢?
著名詩人陸游曾經寫下《南園記》,不管他出於何種原因為韓侂冑撰寫這篇文章,隨園少年綜合陸游和葉紹翁兩人的描述,對南園作一個浮光掠影式的介紹。
南園地理位置優越。鑿山為園,俯瞰宗廟,窮奢極侈,僭擬宮闈。創造亭館,震驚太廟。宴樂笑語,徹聞神御。
從梅亭至後山,皆是寧壽觀之地。鑿山為閱古堂,為閱古泉,為曲水流觴。
閱古泉砌以瑪瑙,瀦水數畝,彷彿園中西湖。夜宴時,殿巖用紅燈數百,掛於桃坡之後,燈燭輝煌。有香山十樣錦之勝,有奇石為十洞,洞有亭,頂畫以文錦。《閱古泉記》雲:崖如伏黿,徑如驚蛇。大石累累,地踴以立,翔空而下,翩如將奮,森如欲搏。名葩碩果,更出互見。壽藤怪蔓,羅絡蒙密。地多桂竹,秋而華敷,夏而籜(tùo筍殼)解,至者應接不暇。……公(韓侂冑)顧(陸游)而喜曰“君為我記此泉,使後世知吾輩之遊,亦一勝也。”
《南園記》雲:其地實武林之東麓,西湖之水匯於其下。天造地設,極湖山之美。……因高就下,通窒去蔽,而物態別。奇葩美木,爭效於前。清泉秀石,若顧若揖。於是飛觀傑閣,虛堂廣廈,上足以陳俎豆,下足以奏金石者,莫不畢備。升而高明顯,敞如蛻塵垢,窈窕邃深,疑於無窮。……堂最大者曰
許閒
,上為親御翰墨以榜其顏。其射廳曰
和容
,其臺曰
寒碧
,其門曰
藏春
,其閣曰
凌風
,其積石為山曰西湖洞天。其瀦水藝稻,為囷為場,為牧羊牛。畜雁鶩之地曰
歸耕之莊
。其他堂之名則曰
夾(一作採)芳
,曰豁望,曰
鮮霞
,曰
矜春
,曰
歲寒
,曰
忘機
,曰
照香
,曰
堆錦,
曰
清芬,
曰
紅香
。亭之名則曰
遠塵
,曰
幽翠
,曰
多稼
。
自紹興以來,王公將相之園林相望,莫能及南園之彷彿者。……鎮安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判建康軍府事、充江南東路安撫使兼行營留守吳琚謹書,並篆額。
如此瑤琳仙境般的園林真可與皇家比肩矣。
葉紹翁寫道,侂胄掌權用事凡十四年,威行宮省,權震寓內。出入宮闈根本不用通報。孝宗以往思政之所,韓侂冑偃然居之,老宮人見之往往垂涕。
韓侂冑指使文人學士撰文歌功頌德,甚至稱聖稱王。以伊尹、霍光自類。置平原郡王府官屬,當仁不讓。
恩寵之妾張、譚、王、陳都封為郡國夫人,號稱四夫人。每內宴,則與妃嬪雜坐,恃勢驕倨,掖庭皆惡之。下屬受封者尤眾。乘輿服御之飾,僭越紊亂至極矣。
更有甚者,韓侂冑每次夜宴均使用皇家御用樂部伶班,其勢焰已經無以復加。
縱觀歷史,臣下敢如此行事無出其右者。
當初,韓侂冑擅政弄權誤導中外之言,逐漸得以寵任。朱熹、彭龜年既去,貴戚、太皇太后之侄吳琚說:“皇帝當初並無固留侂胄之意,假使有一人繼續彈劾之,除掉他很容易。只因一時臺諫和執政大臣多為其黨羽,以致侂胄尾大不掉。開禧用兵一事,皇帝並不贊同。”
機關算盡、身首異國
根據宋史記載,自開禧用兵以來,蜀口、漢、淮兵民死於干戈者,不可勝計,國庫和私人財物匱乏,然而韓侂冑意猶未盡,中外憂懼。
禮部侍郎史彌遠,當時兼任資善堂翊善,計劃誅殺侂胄,其議甚秘,皇子榮王入奏,楊皇后也從中力請,於是得到皇帝密旨。
史彌遠暗中告訴參知政事錢象祖、李壁。
御筆批示:“韓侂冑久任國柄,輕啟兵端,使南北生靈枉罹兇害,可罷平章軍國事,與在外宮觀。陳自強阿附充位,不恤國事,可罷右丞相。日下出國門。”
仍下令權主管殿前司公事夏震以兵三百防護。
錢象祖意欲公開審判,李壁擔心事情耽擱洩漏機密,堅持不可。第二天,韓侂冑搖搖擺擺來上朝,卻不知死到臨頭。
夏震帶兵在半路呵叱停轎,命令手下一擁而上,帶至玉津園西側用刀殺死韓侂冑。
這是官方說法。
而筆記史料記載抓捕韓侂冑經過是這樣的:
宋代調兵虎符一半在禁中,一半在殿嚴,即一半在皇帝掌控之中,一半在殿前司都指揮使手中。
開禧年間,慈明皇太后(應為寧宗之母)暗中贊成誅殺韓侂冑。於是寧宗皇帝御批三份:一份授予錢象祖、衛涇、史彌遠。一份授予張鎡。一份授予李孝純。後兩個御批並未發出。
惟獨錢象祖急忙授予殿前司都指揮使夏震。夏震開始沒有思想準備,聽到要誅殺韓侂冑,面有難色。
張鎡開始認為史彌遠議誅韓,韓為重臣,又是皇帝近親,認為不可能,也就沒有當回事。一直等到看見御批,夏震才說:“這是君命,震當效死。”
第二天,夏震派鄭發、王斌帶領大量兵馬喝停韓侂冑官轎,告訴他“我有御筆在,押送平章出國門。”
一般情況下,御筆全部是韓侂冑偽造的,韓侂冑慌不擇言,竟說:“御筆都是我寫的!你們怎麼會有御筆,你們想怎麼樣!”
走到玉津橋,韓侂冑準備拉攏鄭發,說只要放他一馬,可以封他做節度使,鄭不敢答應。韓侂冑又問:“我的府邸在湖州,應該出北關門才對啊,怎麼走候潮門?”又絮絮叨叨地說,我有什麼罪,你們不能如此對待朝廷大臣等等。
鄭發訓斥韓侂冑,徑直拉出玉津園夾牆,在一個叫磨刀坑的地方,用鐵鞭擊打韓侂冑褲襠部位正中陰囊而死。因為韓警惕性極高,每次外出,內衣上均裹著軟甲,刀槍難以擊殺。
鄭發立即上報夏震。夏震直奔省中,當時錢象祖、陳自強還在朝中,夏震到來,錢不由自主地站起來問道:“事情了否?”夏震回答:“事已了。”
錢象祖這才高聲宣佈韓侂冑已經被殺。陳自強猛地站起來,多次拜倒在錢象祖腳下,乞求看在同年份上,保全身家性命云云。象祖許之。
夏震因執行御筆命令立下大功,刻石紀念,命令下屬記載事件經過。衛涇又因同謀誅韓而忌諱史彌遠,衛涇因此遭到廢黜。張鎡自作字畫,史彌遠令監察御史上言貶鎡於霅溪,張鎡後被放還。
開始,韓聽說有人想謀殺他。韓的走狗周筠再三告誡形勢危急。韓侂冑與陳自強密謀,準備把錢象祖等人一網打盡。假如韓侂冑準時走小路從和寧門入朝,鄭發、王斌就很不可能遇到韓侂冑,也就失去逮捕他的機會。這樣的話,錢象祖等人就將成為刀下之鬼。
當時寧宗聽說韓侂冑已經出了玉津園,急忙用便箋御批殿前司:“迅速追回韓太師。”也就是說寧宗已經動搖。
慈明持箋哭泣,對寧皇說:“他要廢掉我和兒子,你怎麼還能詔回他呢。”並說:“殺害兩國百萬生靈,如果追回,我請先死。”寧皇遂止。
同事畫秦檜xiang
金國勒令索取韓侂冑首級:
韓侂冑開始想尋找議和使者,很困難,打算用吳門王大受。王大受說,金人以首謀為議,通書軍前,故應該以平章(指丞相陳自強)代之。假如敵人問起首謀,可以回答,丞相已經避位,這是最好的計謀。韓侂冑沒有同意,於是改用蕭山縣丞方信孺出使。方信孺偵知金人本想先遣使議和,推斷其國力已睏乏,於是與敵反覆辯論,絕不讓步,凡稱謂、歲幣、土地一切如舊。敵人不敢殺害方信孺。方信孺擔心南宋急於成議,另派使者,才答應敵方過分要求,就欺騙金方說,等我把金國條款向上彙報後再來。敵方信以為真,送方信孺渡淮而歸。
韓侂冑果然準備另派使者與金議和。方信孺對韓說:“信孺既然為朝廷不遠千里,死何足惜。現在已經得到金人的準確情報,即使再往也絕對不會處死的,如果稍微晚一些派遣我過去,敵方也會遣使前來議和。希望平章大人聽取本人愚見。”
韓侂冑改用王大受的同鄉王楠代替。王楠造訪金廷,惟有貶號和割地絕不讓步。等到王楠再次前往,韓已經遭到誅殺。凡函首和易弟為侄、增幣重寶,都答應金國。
於是金人派遣諭成使前來議和。百官到朝堂之上集議函首事,樞密章良能建議,姦凶已斃之首,又何足惜。當時忠簡公王介抗議,認為韓首固不足惜,國體甚為可惜也。章良能用惡毒語言攻擊王介,忠簡公奮起反擊:“今日敵要韓首,固不足惜。明日敵要吾輩之首,難道也不足惜嗎?”當時文節公倪思也說:“一個韓侂冑的臭頭顱,諸公何必爭來爭去?”王議遂不勝。章良能竟然呼省吏揭皇榜道:“今據禮部侍郎倪思之議,姦凶已斃之首,又何足惜。”於是派臨安知府斫開韓侂冑棺木,割取韓的頭顱,函韓首送金。金人已經接受韓的首級,諡曰“忠繆侯”云云。
隨園少年曰:韓侂冑與秦檜相比,一個主戰,一個主和,主戰者慘死,主和者善終。下場基本相似:遺臭萬年。原因何在?識時務者為俊傑?抑或成王敗寇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