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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以載道,花以寄情:花事裡的生活美學

構建新時代生活之藝術化

作者:林雪瓊

清雍正款粉彩荷蓮玉壺春瓶,故宮博物院藏

花道,可謂中國由來已久的生活美學,不僅營造著雅逸的空間氛圍,也可觀物澄懷,盪滌心塵,樂無窮也。

將草木繁花融於自然生活場景,既是器物審美之全新詮釋,又使器物轉為“花器”。花器之雅俗品級並非純粹以價值高低來表達,而是以“器用為上,用之為美”的理念,折花入瓶,透過花卉的“生、麗、寂、滅”重新詮釋器物能夠“被使用”的真正價值。

折花入室,如花在野,別有妙趣

長安城外,詩人杜牧杏園遊春,曾有詩云“莫怪杏園憔悴去,滿城多少插花人。”此間“插花”當是簪花、佩花之語,然或多或少可窺賞花之逸趣,古已有之。

陸游也有詩《插花》,詩云“有花君不插,有酒君不持,時過花枝空,人老酒戶衰。今年病止酒,虛負菊花時。早梅行可探,家醞綠滿卮,君不強一醉,歲月復推移。新詩亦當賦,勿計字傾欹。”亦可見“插花”淵源之流長。

北魏琉璃瓶花器

又花有品第,其類繁多,“花氣”各自不同,如牡丹雍容,夏荷映日,玉蘭清雅,海棠秋豔,杜鵑爛漫,乃至於寒梅俏不爭春等,四時有別,皆有所宜。倘置於其中,則飛眠宿食盡在花間,如蝶翩翩,有尋幽之逸。

契此悅目娛心之“花情”,則“花事”亦如詩,定然講究。梨樹下傳觴,似“為梨花洗妝,清香泛金甌”,桃林里弄笛,則“覓百卉之春紅,不恥作花奴也”。故此“尋常一樣窗前月,因有花綴便不同。”

事實上,早在《詩經》中,即有載“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知相戀男女以花傾訴衷腸,《南史》裡也有“佛前供花”的情景,如“有獻蓮花供佛者,眾僧以罌盛水,漬其莖,欲華不萎”則是以花之清雅脫俗,表達虔誠信仰。

“花事”風行,花影婆娑,故古人遍訪名花異木,以至“車馬若狂,長安花貴”,白居易《買花》有詩云“帝城春欲暮,喧喧車馬度。共道牡丹時,相隨買花去。貴賤無常價,酬直看花數。灼灼百朵紅,戔戔五束素。……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其中“五束素”所言即是一株花開百朵的牡丹,價昂至二十五匹帛。

此亦可見,文人雅士“惜花”之心,“賞花”之趣,可謂繁花漸欲迷人眼矣。又以花影人,寓感萬物,所衍“花道”之風更是日隆。晚唐人羅虯《花九錫》中,有載“花九錫,亦須蘭、蕙、梅、蓮輩乃可批襟,若芙蓉、躑躅、望仙、山木、野草,直惟阿耳,尚錫之乎?重頂帷(幛風)、金剪刀(剪折)、甘泉(浸)、玉缸(貯)、雕文臺座(安置)、畫圖、翻曲、美醑(賞)、新詩(詠)。”此當是“插花”較早記載。

及至宋時,文人折花入室,如花在野,別是一番書齋妙趣,如吳自牧《夢梁錄》中以“點茶、焚香、掛畫、插花”合稱“四般閒事”。插花則成為“四般閒事”之首。宋徽宗趙佶《聽琴圖》中,也有“插花”的描繪。

吳昌碩繪《歲朝清供圖》

而後元明時期,袁宏道《瓶史》中言“花妙在精神,精神人莫造,寓意於物者,自得之。”以花作為文人與自然精神溝通、交融的獨特方式,契合“釋儒道”所推崇之“澄懷悟道”。張謙德《瓶花譜》、屠本畯《瓶史月表》等亦專為“插花”輯著,由此,“插花”作為“書齋清供”,不可或缺,格調俱足。

清人沈復《浮生六記》中,亦載“惟每年籬東菊綻,積興成癖。喜摘插瓶,不愛盆玩。……其插花朵,數宜單,不宜雙,每瓶取一種,不取二色。……”則是文士玉瓶供花,席上絕勝,大有借境調心,遁隱於野的意致,無怪乎楊萬里詩云“空齋不是無秋暑,暑被花銷斷不生。”諸多清代畫壇名家,如高鳳翰、郎世寧、冷枚、金廷標、吳昌碩等,其繪畫作品中,也常以“花卉清供”為題材,人文氣息盈盈。

如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吳昌碩作《歲朝清供圖》,以瓶梅、水仙、蒲草、秀石諸品組合而成,並置於瓶盆等器物中,以示為案頭清供之物。畫中,一枝紅梅插於花青色的細頸長脖古瓶中,暗香浮動,甚是清逸雅淡。詩人陸凱曾有詩“折花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即是以疏花朵朵之紅梅,置於瓶中供養。另有花盆中翠綠的水仙,大盌內紛披的蒲草等,迎春吐豔,雅妍相兼,亦是俏麗。

陳洪綬的作品,線條厚重圓潤,造型古拙,色彩古豔,令人為作品之“古”“雅”“拙”“奇”而折服。魯迅也極為推崇,認為“老蓮的畫,一代絕作”。而其所作《歲朝圖》亦是格調高古,冰清玉潔的“白梅”,燦爛若朱霞,丹砂染就的“紅桃花”,既有鮮明的色彩對比,也有明媚溫煦的春意。而古瓶作為“花器”,造型優美,紋飾古典,意態天然,也可凸顯花卉之神骨清絕。

正契於此,如今不少文人雅士藉“插花藝術”將“器物美學”與“當代書畫”相結合,呈現新的東方“空間美學”,同時傳達“器用為上,用之為美”的新文人生活理念,以期能自有一片隱逸天地,潛心於精神復歸之所,日夜孜孜,好古敏求,盡抒胸臆。

陳洪綬繪《清供圖》

契合書齋趣味者,皆可作為“花器”

中國花器首開“插花”先河,也最是講究。高濂《遵生八箋》中“瓶花之法”便有關於花器之擇選,如“若書齋插花瓶,宜短小”,亦或堂中插花,則“上置古銅花尊,或哥窯定瓶一,花時則插花盈瓶,以集香氣”。張謙德《瓶花譜》也言“春冬用銅,夏秋用瓷……貴瓷銅,賤金銀,尚清雅也。”故插花“擇器”須品類、形制等適宜,否則恐俗雅不諧,主次難明,流於市井矣。又折花入瓶,則器以載道,花以寄情。

中國花器品類多樣,契合書齋趣味者,皆可作為“花器”。

其中文化期彩陶,戰漢灰陶,漢綠釉等,極富高古陶之美。相較於明清二朝諸瓷,如永樂甜白、永宣青花、成化鬥彩、嘉萬五彩、清三代官窯等,文化期或戰漢時期之高古瓷簡單、素雅,亦更新奇,且充滿神秘感。其形純樸稚拙,其風豪放粗獷,藝術張力與生命力俱足。

漢代綠釉尊花器

如南北朝時期“青釉蓮花尊”尊撇口、長頸、鼓腹、高足中空外撇。其尤為特別的是,肩、腹部以塑貼加雕刻技法裝飾“蓮花紋”紋飾,包括覆蓮瓣、仰蓮瓣,以及菩提樹葉等,蓮瓣肥碩,瓣尖翹起,極是繁美。此外,尊上的蓮瓣、團花、飛天等裝飾也契合彼時盛行的佛教信仰。若以此折一青蓮,供花佛前,其心則虔誠可知也。

而宋瓷因其質雅雋永,欽慕者不乏。其既承唐之鐘靈毓秀,又以極致淡雅為美,觀之清逸疏朗,盪滌心塵。如宋徽宗御批汝窯:“雨過天青雲破處,者般顏色做將來”即可知宋瓷所蘊之詩意盎然,天高雲淡,惹人遐想。乾隆皇帝亦曾作詩,贊言:“本來無火氣,卻似有云氳。”也可見其對宋瓷喜愛至深。

作為花器一大巔峰,宋瓷中,五大名窯在瓷史上舉足輕重。其色多白、青、紫、藍,器形亦不復雜,偶有刻花等紋飾,花葉紛披,富有神韻,猶紙上作畫,器形亦清雅宜人,工藝極佳,甚具端莊之美,亦可知宋瓷所隱之樸澹雋秀,深沉恬靜矣。

琮式瓶始出於南宋,宋代盛行仿古之風,這種瓶式系仿照周代玉琮外型並加以變化而成。如故宮藏“龍泉窯青釉琮式瓶”,通體施青釉,釉色瑩潤光亮,開細碎片紋,方形直腹,四面各以凸起橫豎線紋裝飾。乾隆皇帝曾自行考證琮為古人搬運重物的配重器,其亦將古琮配製銅內膽,用作筆筒或宮廷插花。

明永樂青花花蝶紋玉壺春瓶,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而明代時期,也常用此類瓶作為花瓶的“蓍草瓶”,從器型上與琮式瓶亦基本一致。項元汴《歷代名瓷圖譜》中,也有“宋紫定小蓍草瓶”一件,外形與琮式瓶無異,並附文“小蓍草瓶,鑑家以為花器中款制上品,此瓶大小適中,以供硯頭插花最妙。”

此外,中國傳統文化相容幷包,唐代時期,貿易至國內的中亞琉璃瓶,亦是中國花器大宗。“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即是佛家所求潔淨、澈照之心境,琉璃亦被視為佛教七寶之冠。東漢時期《修行本起經》捲上,也有載“時有一女,持瓶盛花。佛放光明,徹照花瓶,變為琉璃。內外相見。”同樣是佛教信徒以琉璃淨瓶插貯花枝,希冀光明福佑。

故長久以來,琉璃瓶因其通透深邃,含蓄內斂,又為佛家瑰寶,為上層社會所喜愛,曾價值不菲。另有黃庭堅《南山羅漢贊十六首》中提及“琉璃花盆”,臺北故宮博物院藏《羅漢圖》中繪有綠琉璃盤插花,以及張大千臨摹榆林石窟吉祥天女所捧“瓶荷”等,皆是“琉璃供花”的例項。同時,琉璃瓶的使用,既可見中國文化之開放性,也可知“玉文化”中“人工造玉”的風氣古已有之,對古人審美亦有實物參考意義。

因此,文人熱衷於以琉璃為花器,其迷離美色及尊貴氣質及高階之感,如同點點金箔,映進柔媚多彩的千年夢境,自然流動,又與花卉熠熠生輝,令人傾心之。

清雍正款窯變釉弦紋瓶,故宮博物院藏

而元明青花、鬥彩、清初摹古瓷、粉彩等,距今尚未久遠,以此作為“花器”者,可謂比比皆是。其中“元明青花”釉質瑩潤潔白,青花淡雅明快,所繪各種圖案,如纏枝蓮紋、牡丹紋等,構圖亦多嚴謹飽滿,行筆疏朗秀麗,層次分明,暈散自然,動態十足,有水墨畫渾融之美,寓意又吉祥。作為花器,可謂等級甚高。

故宮博物院藏“明早期青花玉壺春瓶”,當為宮廷御用之物,繪青花如意頭紋、回紋、卷草紋、纏枝蓮紋和蓮瓣紋等,其造型莊重,紋飾素雅,構圖飽滿,層次分明,可謂佳瓷傳世。而其細長頸,圓腹下垂,圈足,且釉質瑩潤潔白,青花淡雅明快,觀之清新柔潤,纏枝紋亦名“萬壽藤”,寓意吉慶,瓶則取“平”的諧音,寓意“平安”。倘若以類此形制者花器插花,有“新春平安”之意,也盡得玉壺春瓶之妙韻,又“玉壺買春”,尋芳不覺醉流霞,文人雅趣,亦比執壺更珍罕也。

值得一提的是,清初摹古瓷,若集大成者,佳器頻現。據彼時督陶官唐英《陶成紀事碑》所述,宮廷御用瓷器自宋大觀,明永樂、宣德、成化、嘉靖、萬曆諸官窯,及哥窯、定窯、均窯、龍泉窯、宜興窯、西洋、東洋諸器,皆有仿製。如成化鬥彩,康熙朝時便極受推崇,摹作頗多,及至雍正朝時一改康熙時渾厚古拙之風,仿成窯作品已有“明看成化,清看雍正”之說。而青花瓷仿製,其色淡雅清新,較之前朝瓷藝神韻亦不遑多讓。乾隆時期所仿燒宋瓷珍品,則幾至完美,既繼承宋代瓷釉器型,部分亦兼取如青銅器之造型元素等,多有新意。如貫耳尊器型取形自商周尊彝,端穩大氣,其時即頗為流行。

因此,以“清初摹古瓷”作為花器,其造型既顯皇家氣派,同時則或釉色俱宋代文人儒醇審美;或青花髮色與瓷白釉面相襯,予人以清秀幽雅之美;或所融入青銅禮器上各紋飾或銘文,猶若古老圖騰,呈“撥爾而怒”之風尚等,有著自然寂寥、古意盎然、清新醇厚的別樣雅趣。

清雍正粉彩青釉刻花夔鳳紋瓶,故宮博物院藏

此外,現代空間中,覓“大型花器”作為裝飾,頗是不易。故明清時期南北方皆有生產的大甕,因年代相距未太久遠,且形制適宜,又有古典之美,且花卉之斑斕與大甕之寧靜、樸素,對比鮮明,頗為適合現代空間造景。

如今,以古代器物結合當代藝術營造空間美學正當紅,既得古典意境,又不乏現代審美,彼此時空交匯,文美、物美、居美,遊目澄懷亦美,妙不可言,清趣絕俗矣。未來,融合器物、花卉、空間,將器物美學帶入生活,構建新時代生活之藝術化,亦是可期。

【來源:文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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