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１

宋真宗鹹平二年（999年）十一月，皇帝親征澶州，留守東京的是宰相李沆。

老李不殺一個人，京師肅然，百官安位，百姓安心，工作生活井井有條。

真宗從前線發回一張詔書，讓後宮劉氏升為貴妃。

李沆看完，慢條斯理地站起來，當著使者的面，把詔書拿到蠟燭前，就燒了。

使者目瞪口呆：“您這是幹什麼？”

李沆說：“你放心，你回去就說，李沆以為不能這樣做。”

果然真宗沒有追究，這事就這麼黃了。

李沆的底氣咋就這麼足？

源於其品德高尚，才能卓越，後世稱他為“聖相”，號稱光明正大。

有事情從來當面說，絕不在背後動手腳。

當時的大臣大多數都有“密啟”給皇帝，是種特務小報告的作風，李沆從來不寫。

宋真宗就特意問他：“大家都寫密啟，你為什麼不寫？”

李沆答：“臣身為宰相，有公事就說，用不著‘密啟’。那些寫‘密啟’的人，都是些小人，讓人討厭。小臣不會效法他們的做法。”

真宗拿他沒辦法。

真宗當太子時，李沆是他的老師，真宗的老爸宋太宗選老師很講究，道德文章絕對是一等一的人才選得上。

加上李沆儀表堂堂，帥氣又正氣，宋太宗對他的評價是：李沆風度端莊穩重，確實是個大貴人。

真宗對這個老師是又敬又怕。

提一個自己心愛的女人，不敢當面和李沆講，拐彎抹角千里迢迢寫信。老子是皇帝，在前線打仗，你在家裡，這點事替我辦了嘛！

李沆還是一點面子也不給。依舊過不了這一關。

李沆的選拔人才原則是按資格用人。

只有經過歷練，有成績，有操守的人物才使用。

新人基本不用，這個大約是歷代官場講資歷的開端。

不多事，不求新，穩重是第一。

論資排輩還是很實用的用人方式。

就如劉氏升貴妃，這個出身卑微的女人，又是改嫁給皇帝。

李沆反對的就是她資格不足，不能越級提拔，亂了規矩。

0２

太平興國五年（980），李沆中進士，這一年他三十三歲。

到地方任職，很多和他打過交道的上級官員都欣賞他：這個人大氣，原則性強，是成大器的人物。

他爸爸、爺爺都是老官場，懂得為官之道，李老爸說：“我這兒子，將來是公輔之器。”

在地方三年，就調到中央，水平的確不一樣。

相府給了個考試題，給守邊將軍們一道詔書。

小李寫得漂亮，有理有據有原則，宋太宗都驚動了，相當滿意。

李沆進入了高層視野。

這樣一路火箭上升，宋真宗繼位，即從參知政事（副相）升級為平章事（正相）。

和張賢齊、王旦、寇準等，成為大宋朝的頂樑柱。

李沆的治國之道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當時大宋北邊的遼國、西北的夏國屢屢挑事，內部又不時鬧災荒。

君臣疲於應對，身累心累。

宰相們吃飯都不按點，有一回到深更半夜才上晚飯，累得半死的王旦大發牢騷：“這苦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老李啊，咱們命不好，當不了太平宰相。”

李沆笑著說：“有個把敵手在外，大家才會警惕。皇上年輕，如果日子太過安逸，只怕將來瞎折騰。”

所以李沆總是給皇帝報憂，天下煩心事多著呢。

反對和遼國講和。

並對王旦說：“以後我死了，你一定當正宰相，千萬要記住，天下不能太過太平。”

王旦心裡說，就你嘴硬。

等到王旦為相，遼國西夏都和談了，天下無事。

果然宋真宗亂搞，什麼天降天書，東邊封禪泰山，西邊祭祀汾河，搞得烏煙瘴氣。

王旦被逼無奈，還成為各項運動的主持者，想起李沆的話，大為歎服：“李文靖（李沆諡文靖）真是聖人！”

李沆等大官接見新任官員，他基本不說話。

小馬和李沆弟弟李維是好朋友，告訴李維：“大家說你大哥是沒嘴葫蘆。”

李沆聽說後對李維解釋說：“我每天和各處賢能官員談話都來不及，沒心事也沒時間聽這些新人講自己的那些所謂經歷。”

北邊守將老王建議掘開河水，淹沒北邊草原，搞成方田，讓地形成為遼國騎兵的障礙。

李沆就覺得好，這等於讓敵人鐵騎的快速突擊功能無用武之地。

立即下令：各邊防點以此為目標，全面開展造田工作。

李沆理念就如此：務實第一，空談最壞事。

0３

李沆在位，不提拔的人中間，有好多才華非常好，比如後來的宰相丁謂。

這個人是個大人才，任何問題到他手上都解決的了，但李沆就是不鳥他。

寇準和丁謂很說的來，非常欣賞他，多次向李沆推舉：“老李，你看丁謂這樣的人，有可能長期居人之下嗎？”

李沆說：“寇老西啊，丁謂這隻鬼，你敢讓他居人之上嗎？”

寇準氣咻咻地不說話，李沆笑道：“你等著吧！將來你就會想到我說的話了。”

後來丁謂得志，和寇準斷交，對寇老西極盡迫害之所能，把老寇遠遠地貶到天荒地老的雷州半島。

老寇想起李沆的話，也發出和王旦一樣的感慨：“李文靖真是聖人！”

大臣梅詢，真宗很看好。

梅學士每每把衣服放在香爐上燻，穿上上班，香噴噴地一路留香。

辦公室裡袖子一抖，同事都沐浴在香風中。

連皇帝都問老梅今天燻什麼香。

他是抱前任宰相呂夷簡的大腿上位的。

據說呂大人還沒發達時，路過梅詢家，有仙人夢裡告訴老梅：明天宰相會來。

所以梅學士格外巴結，呂大人很滿意。

梅詢朋友家事，老梅把公家的馬借給他辦私事，料不著馬死了，事情露出來。

梅詢被處分。

這在現代，典型的公車私用，佔公家小便宜。

像一些人參加公家飯局，總要順一包煙的小氣做派。

所以李沆很不看好梅詢，外表香、裡子臭俗的很。

梅詢一生一直任二線領導，走不上高層。

李沆死後近二十年，有人提議老梅是不是可以進內閣？

真宗皇帝說，當年李沆說梅詢這個人骨子裡是個俗人嘛！

沒有提他。

——雖然真宗皇帝很喜歡和老梅一起玩。

0４

李沆有首詩叫“題六和塔”：

經從塔下幾春秋，

每恨無因到上頭。

今日始知高處險，

不如歸臥舊林丘。

可見李沆在宦海沉浮多年後，深感高處不勝寒。

他為人低調，安於清靜無為，那是多年摸爬滾打的結果。

李沆一家長期住在東京的一處舊宅，那時東京開封的房價一日千里，好地段漲得讓人眼紅。

家裡人都急眼了，向李沆開口：咱們也去買個新宅子吧？是不是家裡錢不夠？

李沆說，這些年工資高，福利好。

皇上還時不時額外賞錢給我。

那一年給我們幾個人，一人一百萬，我還另加三十萬。

錢不是問題。

人生如朝露，朝不保夕。

新起一個宅子，開基動土到裝修完成，至少要一年時間吧？

到時候我還在不在都說不定呢！

你看樹上的小鳥，就這麼一個草窩，也過一輩子，他有什麼要求呢？

咱們這個老宅，一匹馬都可以轉來轉去，搞大型會演是小了點，兒孫們用來聚會、祭祀祖先足夠了嘛！

老李家種有個藥圃，欄杆壞了，李妻看見了，故意交待僕人不要向老李彙報，以此來考驗老李有沒有關心住房問題。

一個多月了，李沆路過，走來走去，一言不發。

李妻憋不住，來找他，你難道看不到藥欄壞了？

還是真的不上心？

李沆笑道：我的一向作風就這樣，能過的去改什麼？佛家說人生是不能求面面俱到，總是有缺陷的。

這是知足，不貪的李沆。

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57歲的李沆上班，在休息室突然感到不舒服，估計是心臟病突發。

趕緊送回家，真宗皇帝連連派御醫到李府會診，可沒挽回他的生命。第二天就死了。

真宗皇帝痛哭失聲：老師啊，我多麼需要你的時候，你怎麼走了呢？

一品大員的待遇是輟朝二天，真宗綴朝五天，來紀念他這位偉大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