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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味雜陳|煎餅更像山東人的性格

文|李紅偉

小時候,能吃頓飽飯是種奢望,一般大的同輩多都是面黃飢瘦,沒精打采,缺少應有的皮勁兒;長輩們因飢餓則身體浮腫,滿臉青菜葉子色,一聲聲長吁短嘆,由衷道:啥時候能天天吃上滑(純的意思)地瓜乾的煎餅,少活二年都行。

那時家裡的主食以稀湯為主,少量玉米麵做的糊糊中夾著大量的野菜,還不管夠,每人只能吃一碗,不例外的齁齁鹹,不等吃完就要尋水喝,大人們形象的稱之為“水飽”。

很多小孩因為飯後缺了水落下個“齁歇”的病根。

能有半塊無論什麼面烙的煎餅,那都是件驚喜的意外,因為這是“硬飯”。

煎餅,這個沂蒙山區特有的吃食,做工繁瑣卻用料樸實。

無論是穀類、薯類;鮮的、乾的,經水泡發後,用石磨磨成糊(在沒有電的年代,成宿推磨是極考驗體力和耐性的,能邊推邊睡才是高手);

然後上“鏊子”烙,既可以糊狀“攤”,又可以膏狀“滾”。

手藝精的婦女烙的煎餅如蟬翼半透明,這一直是評判誰家媳婦“巧”與“拙”的不二標準。

早年間缺糧食,煎餅主要還是地瓜乾的,偶能有點穀類、豆類加入那便如山珍般香甜。

吃煎餅,也是對咀嚼力的考驗。

人工推磨製成的糊較粗,煎餅就更難咬。

姥爺吃煎餅是最有儀式感的。哪怕有棵蔥卷,也是要先扒好,擺在盤裡。飯桌上一定要鋪好一方手巾,煎餅肯定是在手巾上仔細捲起來,用雙手莊重地送入口中。

姥爺額頭青筋暴粗地咀嚼完,便是細心地把撒在手巾上的屑渣順到湯碗裡,呼啦啦喝起來。

煎餅可以幹吃,但卷著菜吃更美味。鹹菜、青菜、肉……都能捲來吃。

在姥爺這裡我甚至見過卷炒鹽粒,還見過實在沒得卷、又硬得難以下嘴時,先把一個煎餅用鹽水浸溼,再用另一個煎餅捲來吃——姥爺認為這樣既鬆軟又有滋味。

網上有人考證說:煎餅能卷萬物,是國外洋快餐的鼻祖。

我倒覺得這煎餅更像山東人的性格:大度、包容、有親和力。

母親是烙煎餅的高手,也總能想出辦法改善家裡的伙食。

春天缺糧,野菜、榆錢、槐花總能時不時出現在煎餅裡。

最驚豔的是用春天地裡的大麥草摻地瓜幹做的青綠色的煎餅,味道是現在超市裡賣的青團之類不可比擬的。

秋天,山裡高聳的柿樹上總會留幾個柿子,當它們經歷了霜露後,如糖稀般跌落在山石上,母親便細細地刮來,烙成三兩個煎餅。我們兄妹幾個都能分上一塊,那香甜的滋味和母親臉上慈愛的笑容是一生最美好的回味。

初中、高中時,包產到戶使得家裡煎餅可以放開吃了,但主要原料還是地瓜幹,吃久了,胃裡時常反酸。

玉米麵煎餅是農忙時節犒勞體力勞作者的,白麵的則只有逢節令才可以珍饈般露一兩次臉。

住校的原故,只有週六才可以回家一趟,主要任務就是要把下一週的口糧背到學校。

我上高中時,弟弟、妹妹也都上初中了,背的飯也升級成了玉米煎餅。

所以每個週日都是母親最忙碌的時刻。

頭一天晚上磨好的玉米糊,照例是奶奶一粒粒親手剝的,母親會早早的起床,掃完院子便開始忙活。

等我們兄妹被滿院的香味喚醒時,母親面前已經堆起了高高的一摞金黃金黃的煎餅。

母親也總能變戲法般從爐灰裡扒出幾個燒好的地瓜或玉米,就這樣娘幾個多少次依偎在鏊子窩邊,聽娘講唯一一次進城的感受:城裡的工人天天都吃大白饃,我娃們要爭氣……

初升的朝陽和爐火的映襯,為母親那佝僂的身子鑲上了一抹金色,那喃喃的教誨隨著鏊子上升騰的薄靄瀰漫開來。

校園生活多彩難忘,整鄉里的同齡人揹著不同的煎餅,帶著相同的夢想聚在一起,啃煎餅、就鹹菜、擘畫人生。

上半周的煎餅還是蠻香的,臨近週末時,便會長出藍色的細毛,隨後蔓延,直至煎餅上全是藍色的斑點,那時宿舍的鋪板就成了煎餅晾場。

臨吃,拿起兩個來互相摩擦,將上面的毛與斑點摩掉,擦不掉的藍斑用手摳,或者使小刀颳去,用開水一泡,濾掉頭遍水。這時候再吃,仍然難掩滿口的黴味,噁心得直想吐。接下來幾天裡,喘氣放屁都是發黴的味道。

後來,到了大城市讀書、就業,每每友人相聚,必會聊到煎餅,也都感嘆:從小真是吃得夠夠的,又嘬酸、還累牙。

家鄉來人也無不欣慰地告訴我:老家裡也多不吃煎餅了,大白麵饃可以盡情海咧了。說話時一臉的自豪也感染了我。

確實,沂蒙山告別了貧窮與落後的第一步便是:當初走親戚挎笎子的禮品饅頭成了家常;吃一頓要三天不離缸沿(太鹹找水喝)的麵食成了便飯。

但在吃了幾年饅頭後,人們又開始懷念煎餅了,總覺得饅頭過於寡淡,即便是餃子吧,也要用煎餅捲來吃才有味,心底那對煎餅的眷戀又無時不如絲般纏繞不已。

可當人們再支起鏊子,準備大烙一番時,才發現老一輩手生拿不動、少一輩更是無人能拿起小小的煎餅坯子了。

對煎餅的眷戀,成了遠行他鄉抑或從未離開過家鄉的兒女們一生抹不去的鄉愁。

這裡面有苦、有樂;有奮鬥的艱辛、也有收穫的幸福;有對昔日心酸的回憶、更有對未來美好生活的企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