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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蹤濟南玩家(十三)張頌斌:青銅器大家的三部曲

主筆:奚道賢,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資深媒體人,主任編輯

顧問:蘇斌,供職于山東省中醫院宣傳部,院報編輯,省書協會員

“無心插柳”的篆書家

張頌斌,在青銅器收藏鑑賞的圈裡,稱之為專家、大咖、大師都不為過。慕名約了這次採訪,在濟南市的一棟普通居民樓裡,記者敲開了他家的門。

在山東電視臺錄製《大器青銅》節目

熱情迎接我們的張頌斌先生,瘦高個兒,腰桿挺直,頭髮灰白而光潤,一副溫和晴朗的笑顏,話音琅琅仍似從“收藏天下”講座傳來,帶一股自然的親和力。

原以為會客廳裡會陳列的琳琅滿目的青銅器,並沒有出現,卻見四壁懸掛著一幅幅筆意高古的篆書作品,讓我們既驚歎又詫異。話題自然從張先生如何從青銅器收藏而“轉行”書法創作談起。

2014年,張頌斌先生作為國內有一定知名度的青銅器專家,受邀參加了“中國蘭州第二屆古陶瓷(玉器)藏品鑑定會。活動結束時,主辦方盛邀來自全國的幾位文物專家留下墨寶,以作紀念。其他幾位專家都欣然提筆,但張頌斌先生因確實沒有練過毛筆字,不得不婉拒人家當場書寫的要求,按照承諾,回到濟南後用鋼筆書寫了一幅《毛公鼎》銘文寄回蘭州。這件事對張頌斌先生有所觸動,自己研究青銅器多年,比較熟悉青銅器銘文,何不試試臨寫金文。做事一向認真、專注的張老開始拿起毛筆,臨寫金文拓片。這一試不打緊,竟然入了迷,並很快成效明顯。臨寫篆書金文一晃8年,一件件有影響的青銅器銘文拓片——《毛公鼎》、《四祀邲其卣》、《散氏盤》、《逨盤》、《遂公盨》、《班簋》、《師詢簋》、《曶鼎》、《作冊令方彝》、《何尊》等等,大量的商周青銅器銘文成了張頌斌先生筆下的一幅幅篆書作品(每幅作品都附有原文楷書和釋文解說),幾年下來,得到了書畫界人士的首肯。

張頌斌先生與他的書法作品

同行的蘇斌先生,是省書協會員,他對張老的書作大加讚賞,稱字形準確,用筆高古。由於多年浸潤在青銅器和銘文的研究中,張頌斌先生對金文的內容、句型、字形都爛熟於心,臨寫掌握了篆書的用筆基本技法之後,很快達到形神兼備的效果。許多書法愛好者,因受金文(篆書)認字的困擾,每每創作時都要核對篆書字典,還常常會出現錯別字。張先生則可利用自己熟悉商周文字的優勢,防止了書寫的差錯。張先生還對金文在上千年間不斷演化的字形瞭如指掌。由於出土的許多青銅器有腐蝕、損壞,年代久遠的拓片也難免有殘缺,張頌斌先生不僅能識別,還可以根據上下文內容的銜接,將漏字準確地補充上去,這不得不讓書界同行歎服。但是,當蘇斌讚揚張先生的書法作品時,張老依然堅持道:“書法還要努力,青銅器研究才是我的本分。”

近幾年,因為涉足書法領域,省市一些書畫活動也常常邀請張先生參加,交流中與一些書畫名家成了莫逆之交。去年5月,我省著名畫家史振峰先生舉辦畫展,張頌斌在展廳中偶遇受邀參加活動的著名書法家劉錫山先生。劉錫山先生85歲,張頌斌先生69歲,一位是書法名家,一位是金石大家,二人神交已久,一見如故。劉錫山老先生邀請張頌斌去家中交流。幾天後,在劉錫山先生家裡,他拿出自己早年收藏的數件珍貴的青銅器銘文拓片,與張先生共同鑑賞。面對清代前輩金石家留下的金文拓片,兩位老人暢談交流金石、書法之學,共享其樂,忘記了時間,劉先生一再表示遇到了知音。

與劉錫山先生交流

“劍走偏鋒”的收藏家

張頌斌初涉收藏,起步於六十年代的中學時期。那時還在文革期間,他和劉志勇、朱安鋼、齊宗志等幾位同學收集郵票,經常在一起交換藏品,從此養成了收藏的習慣。1983年初,齊宗志找到他,說:“頌斌,我現在改收古銅錢了,比起收藏郵票來,古銅錢年代久遠,更有歷史感,咱們一起收集古錢吧,你收到的給我,我重複的給你。”張頌斌很快喜歡上了收集古銅錢。收藏古銅錢有一個很大的好處,因為錢幣上鑄有年號,透過查資料,能查到確切的朝代和時間,容易斷代,容易產生興趣。張頌斌很快就著了迷,並且收穫了歷史知識。

大約1985年,英雄山附近自發地匯聚了一批收藏愛好者,大家交換郵票和古銅錢,後來逐漸發展成文化市場。青銅器、瓷器、玉器、老書畫、老傢俱雜項等小古董(文物)陸續湧向初期的文化市場。張頌斌從收集古錢幣,逐漸轉向銅鏡收藏。銅鏡為一般的生活用器,在一些戰國及以後的古墓葬中都有出現,散落在民間的數量比較大。銅鏡歷史悠久,早在齊家文化時期(新石器時代晚期)就出土過最早的銅鏡,但是大量的鑄造和使用銅鏡,還是出現在戰國時期,因為此時銅鏡的鏡面鍍膜技術成熟了。不同時期銅鏡背面的圖案和鑄字,有標誌性年代特徵。張頌斌透過讀書、查資料,對銅鏡進行斷代。後來,見的多了,又對數量比較多的青銅戈、矛、劍、簇等青銅兵器產生了興趣,開始了更加廣泛的青銅器品類的收藏。張頌斌說,伴隨著收藏的興起,造假也隨之而來,就有假貨不斷流入市場。

展示藏品西漢青銅書刀

與其他藏友相比,愛學習、愛鑽研是張頌斌的特點。由於經濟條件的限制,價格高的藏品,他只能望而卻步。1991年,他在市場上發現一隻漢代的銅燈,有銘文,但賣家要價不低於2000元,那時候他每月收入只有200元左右,只好忍痛割愛。但他利用過眼、過手的機會,對東西仔細檢視,辨真偽,長知識,不放過任何一件青銅器。後來,他逐漸接觸到一些大件的青銅器,少數帶有銘文的禮器,他認真鑑別,學習、研究銘文。那時候,在簡陋的地攤古董市場上,已經形成了一個一個的藏友的圈子,大家買了東西就湊在一塊看,進行交流,遇到疑問大家一起討論,回到家就查資料、學習。張頌斌說,這個階段鑑賞知識進步很快,在真與假的鑑賞中鍛鍊了眼力。

經過最初幾年的市場磨練,藏友們發生了分化,有的藏友依靠自己的眼力,獲得了財富,但也有人為此花了不少冤枉錢。有的人豐富了藏品,增長了知識。而張頌斌買東西不多,卻從興趣出發,專注於鑑賞、研究,學習,掌握青銅器的知識突飛猛進。漸漸地,他在圈子裡有了名氣,許多藏友找他一起鑑別青銅器。他成為省收藏家協會的第一批會員。

2001年11月,張頌斌突然接到山東衛視“老友”節目組李曉東打來的電話,慕名邀請他做一期青銅器收藏的節目。那時候針對社會上出現的收藏熱,媒體開始關注收藏,推出相應的專欄和節目,最知名的就是央視的“鑑寶”。對山東電視臺的約請,張頌斌欣然應允,節目播出後反響良好,又連續做了兩期。這也促發了張頌斌由青銅器收藏到研究的徹底轉型,包括對青銅器鑄造工藝、材質變化、器型演變、銘文等進行系統的研究。由於做節目更需要嚴謹、準確,也促使他更為認真地讀書,學習、思考。

2003年,山東電視臺開設“收藏天下”全國數字頻道,張頌斌成了常客。2003-2004年,集中參與錄製了20餘期辨識真偽的青銅器專題講座,包括青銅鏡、青銅戈、青銅劍、青銅鼎、青銅帶鉤、青銅弩機、青銅車馬器等等。然後還參與錄製了天下銅鏡、古代服飾、古代燈具、古代度量衡等科教類系列電視節目。2009年,錄製了《大器青銅》講座,這些講座和節目至今還在迴圈播放著。全國各地的青銅器收藏愛好者,聞訊紛紛趕來要求鑑定、進行交流。2014年山東電視臺“生活頻道”開辦“鑑寶”節目,每週一期,共邀請張頌斌參與了27期。張頌斌說,多年下來,他參與省級以上的電視臺錄製的節目數,累計已超過100集。

隨著張頌斌名氣增大,各種聘約紛至沓來。山東交通學院、濟南大學、泰安力明學院等高校,聘請他為客座教授,為學生講授青銅器知識。2006年,山東(國際)文化產業博覽會進行電視現場直播,張頌斌與白雲哲、崔明泉一起參加了20分鐘的鑑寶直播;2008年,受邀參加中央電視臺《尋寶》節目;2015年,受邀在山東博物館講課;還受邀參加了一些社會性的鑑寶活動。

在大學課堂講座

青銅器辨偽到骨子裡

青銅器辨偽,既是一門專門的學問,又是過硬的實戰經驗。經過多年的收藏、鑑賞和深入研究,參與各類鑑寶活動,張頌斌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和知識。由於受邀到全國各地參加活動,張頌斌有機會參觀了各地的博物館,飽覽了各類館藏的青銅器,他專門買了一架高畫質相機,又拍照回來深入研究,對青銅器鑑賞辨偽的水平自然水漲船高。最後發展到,只要是古代青銅器,幾乎都在他熟悉的範圍之內。張頌斌對青銅器辨偽的水平得到國內業界的公認。

2015年,張頌斌先生參加了西安組織的赴日本文化考察團。半個月的時間裡,幾乎看遍了日本的博物館,曾經耳聞的一些著名的中國外流青銅器,有幸在這裡看到了真品,為了節省時間,他都拍照留作研究資料。其中一家博物館,還主動請張頌斌先生對個別館藏青銅器進行了鑑定,日本的工作人員對他的鑑賞水平表示欽佩。

與日本同行交流

近年來,張頌斌花費更大精力,投入到對青銅器銘文的研究中。從最初的透過查詢書籍、資料,來認識銘文,到後來對青銅器實物的銘文、拓片看得多了,自然對金文的字形及句型演變熟悉了起來,對銘文的字義內容都能貫通下來,而這是以往的書籍資料中查不到的。張頌斌認為,青銅器鑑定中,對於銘文的鑑定是青銅器鑑定的高階和難點。因為青銅器歷來有以銘文為貴的說法,清末以來,青銅器作偽者常以作假銘文來獲取厚利。改革開放以來更是猖獗,所以對有銘文的青銅器,鑑定的責任更大了。

這些年,除了受邀參加社會上一些鑑寶活動,還經常接受一些朋友的委託鑑定。2014年,一件曾被收在上海博物館的“鄂侯馭方鼎”出現在杭州西冷拍賣會上。有本省的、也有外省的藏友欲競拍,委託張頌斌先生鑑定。這是一件西周晚期的青銅器,它最早被山東濰縣的陳介祺先生收藏,後輾轉到了上海的一位陳姓藏家手裡。文革期間,陳姓遭抄家,這件鼎被送到上海博物館。粉碎“四人幫”後,落實政策,“鄂侯馭方鼎”又回到上海陳家,家人將它拿到了拍賣會上。一件重要的傳世藏品,同樣需要鑑定,因為它在民間、官方几經流轉的過程中,就難免會有仿製造假的情況出現,這就要考驗鑑寶者的眼力。這件鑄有87字銘文大鼎,經張頌斌先生鑑定,確信為真品無疑,被朋友購進。

現場鑑定“鄂侯馭方鼎”

由於市場化運作和“鑑寶”類活動的泛濫,社會上也有人對鑑寶活動和專家提出異議和詬病。對此,張頌斌認為要客觀地看待。一是鑑寶專家的水平,二是商業利益是否影響公正性。張頌斌對參加鑑寶活動非常嚴謹,他堅持實事求是,不受商業利益左右,這是保證公正性的前提。對於藏友拿來藏品要求鑑定,他只將鑑定結果如實告訴藏家本人,而不向其他人透漏藏品真假的資訊。

很想看一下張頌斌先生收藏的青銅器,應我們的要求,他拿出幾件早年收藏的銅鏡,並向我們介紹銅鏡的知識。他說,銅鏡最早產生於齊家文化時期,直到明清時期才逐漸淡出歷史舞臺。銅鏡的正面用以照容,銅鏡的背面一般鑄有圖案和銘文,也用來為銅鏡命名,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徵。最早的銅鏡,鏡面質量不能滿足要求。還是以鑑(盛水的銅器)照容為主。到了戰國時期,銅鏡鏡面鍍膜技術成熟,銅鏡流行起來。鏡面質量幾乎接近於後來的玻璃水銀鏡,不僅能夠照出自己的面型,還能顯示出真實的面色。張頌斌先生向我們展示了他收藏的一面唐鏡“寶相花鏡”,鏡面還保留了大約三分之一面積的鍍膜,可以體驗到當時鍍膜技術的高超,想象一下唐代仕女“對鏡貼花黃”的美姿。當時的銅鏡使用時,可用鏡架,也可手持,隨葬時裝入絲織品的袋子裡,在出土銅鏡的鏽跡中,有的能看到絲織品的影子。張先生邊說,邊拿出一面漢代銅鏡,鏡面就留有碳化絲織品的殘跡。張先生告訴我們,他收藏銅鏡,總是選擇那些帶有一定文化資訊的藏品,用於自己的研究,這是他一直堅持的收藏原則。

藏品唐代“寶相花鏡”

張頌斌先生,是從草根玩出的金石大家。從收藏,到研究,再到書法,完成了青銅器收藏的三部曲。採訪結束時,我脫口而出:“您是否已考慮出本自己的書?”得到了張頌斌先生肯定的回答,他告訴我們,帶有銘文的青銅器超過萬件,超過50字的長篇銘文也在百篇以上。他已經分別選擇了300字以上的,200字以上的,100字以上的和部分記錄重大歷史事件的銘文,進行了彙集、整理、書寫。以釋文加斷句、加註的形式彙集成《金文釋讀寫本》。我們期待,這將給世人留下一筆寶貴的文化財富。

張頌斌先生在家中接受採訪

壹點號 奚話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