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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特刊】一盤清煮石上桌,好似從遠古海洋遺址裡挖掘出來化石

一盤清煮石蜐上桌,好似從遠古海洋遺址裡挖掘出來的化石,它竟然讓我想起了數千年前咱們吳地百姓以貝類海鮮充飢留下的貝殼遺址,如此原始而蠻荒不化模樣。“這是什麼鬼?”我差點脫口而出。偷偷環顧席上眾人,竟無人呈現驚訝之色。大約是因為這席間,外地來的見多識廣,本地來的見怪不怪,唯獨我這外地來的卻見識有限罷?見無人相問,我便也生生嚥下了自己的疑惑,以前差點把洗手指水當成醋的尷尬經歷記憶猶新,從此讓我學會了在人眾面前要三思而後言。

席間藉口洗手溜出,踱到店家養海鮮食材的水箱邊,裝作不經意地問一老伯:“阿公,你們當地叫這個什麼呀?”語氣中強調“當地”,是為了表示咱也不是那麼孤陋寡聞,第一次見這稀奇貨兒,只是想了解了解當地人的習慣罷了。“佛手,佛手螺唉!”老伯的普通話不標準,手讀成朽,聽起來像“腐朽螺”,不過聰穎如我者,結合該生物的外形,立刻明白他說的是“佛手螺”。“個麼事毛好啜嘞(這東西很好吃嘞)”,熱情的老伯對客人的迴應十分積極,他撈出一個,邊比劃邊用洋夾土的普通話跟我解釋和示範怎麼吃,我連連謙虛地點頭稱是。

回到席間,感覺自己突然有了底氣似的,攫一顆佛手,將它柄部的“鎧甲”剝開,露出一小撮雪白的嫩肉。搛住佛手的五個“指甲殼”,將嫩肉往那醬醋碟裡蘸一蘸,那點兒柔韌小肉,味道老實贊,正如後人評價它的 - 甜若龍蝦,鮮似生蠔。龍蝦生蠔肉多肥膩,還不如這點指甲大小的佛手肉,來得滋味可人!

我以看似熟練的手勢完成與佛手的初次接觸之後,感覺自己被席間的當地人無意識之中已經毫無隔閡地接受了,感覺自己在他們眼中,也是一個見多識廣的外地人了 ,談笑似乎也更加風趣了,氣氛也更加和諧了。然後這個時候再拿起石蜐好好觀察,別人也不會覺得有什麼怪異了。

要說怪,真是怪,在我看來,這生物不像佛手,倒是更像戰場上被斬斷的一隻鬥士的手。你看那五個狀似彎刀的“指甲”,食指最長最粗,無名指次之,中指和小指退化萎縮,如依附在食指和無名指邊上。突出的無名指彷彿在指著某個人。手腕上穿戴著質地細緻緊密的軟鎧甲,那鎧甲,很像蛇皮果的皮,真是形象至極!佛手,姿態多為豐潤柔美,用來形容金華的佛手柑更加神似。

石蜐的可吃之處,那一小撮雪白的肉,也就在這鱗甲裹著的手柄裡,五個指甲殼裡是沒什麼肉的。但中間的指甲殼,是可以開啟的,聶璜《海錯圖》雲,“中三指能開合,開則長舒細爪,以取潮水細蟲為食”。聶璜所說的細爪,其實不是我們通常概念裡的爪子,它實際上是石蜐細須般的蔓足。潮漲時,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拍打著岩石,這正是石蜐最喜歡的時刻,冰冷的海水不斷送來氧氣和豐富的微生物,不需移動,無須奔波,只要緊緊吸附在礁石壁上,就可暢享大餐。此時,石蜐將中間的殼板開啟,蔓足像盛開的菊花般飄逸在海水中,隨浪輕拂,攫取潮水送來的浮游生物,這,不就是海洋版的守株待兔嗎?

古人覺得那是石蜐在開花。他們把石蜐當成海洋中的植物看待,覺得它像植物一樣,知時節而開花結子。郭璞《江賦》:“石蜐應節而揚葩”,《海錄碎事》把這葩稱作“石鮭葩”,說它“春夏生苗”、“其子如粟”,還真是煞有其事呢!

如果沒有人類,這海中小葩,倒也能在大海的懷抱裡自得其樂,過著飯來張口、衣食無憂的日子。可惜人類不會放過這一小撮花生米大小的人間極味。採石蜐的工具很簡單:一根扁平鐵棍,一個桶,鐵棍用來伸到底部,剷起緊緊吸附在岩石上的石蜐,桶子用來裝戰利品。但採集的風險卻相當之高,下午潮水退去的幾小時內,是採蜐者爭分奪秒、鋌而走險的幾小時,他們的性命、生計、家庭、未來、希望,全部就在這潮水與礁岩的空隙之間。《海錯圖》裡提到採蜐者命喪海中石洞的慘劇,因石蜐在冬季生長得尤其豐腴肥美,人們退潮時鑽進石洞中釆擷,但洞內溫度較之洞外高,使人體發脹,假如洞口尺寸湊巧進來時剛好,身體發脹之後就出不了洞,變成了進得來出不去,潮水來時束手無策而被活活淹死。遇此情況,也是採集者缺乏經驗或者帶著強烈的僥倖心理所致。歐洲稱其為“來自地獄的海鮮”,應該不僅僅指它令人生畏的容貌,同時也因為採集的風險之大,常常會有人因此丟失性命,但它昂貴的售價,又使許多人鋌而走險、前仆後繼。採蜐,成了一種痛並快樂的職業。

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原來對動物,對人,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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