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圖

鄉下的梅表叔

梅表叔是個農民，中等身材、平頭大嘴、聲如洪鐘，他常年叼著個自制的短菸斗，為人老實憨厚。姑婆沒有兒子，唯一的女兒嫁給梅表叔後，家裡便空了下來。於是，姑婆在她臨街的老房子裡開了一家店，製售當地特產的豆腐皮，順帶賣些鹽、油等雜貨。梅表叔常過去幫幫忙，趕集時順便在門口擺攤賣些自己做的小玩意。

我的祖母很早就過世了，父親少小孤苦，多虧了姑婆的照應，父親因此一直很感激姑婆。上世紀60年代，我父母辭掉了昆明電廠的工作，帶著大哥返回了老家。父母在老家打拼了幾年，先後在幾家小企業工作，攢下了一點微薄的積蓄。無奈祖屋早已破敗，手裡的錢又不夠建新房，因此回老家後一直沒有穩定的居所，只能租別人家的空房住。

恰巧姑婆屋子後院有一大塊空地，如果買下姑婆的臨街老屋，既方便贍養姑婆，又可以建新房。父親一直想找機會回報姑婆，便託梅表叔作為中間見證人，買下了姑婆的老屋子。從此，我們家與梅表叔的接觸也就多了起來。

梅表叔家在鎮子邊上的李家渡村，村子依山傍水，景色宜人。梅表叔家的房前屋後栽滿了竹子、柏樹，以及櫻桃、桃子、李子等果樹。一條從水庫引過來的輸水渠穿房子後簷而過，故而表叔家用水極為方便。他家是老式的木房，四列五間的結構，樓上樓下共有十多間屋子，還有專門的豬圈牛圈，在當時的農村屬於比較殷實的人家。

梅表叔為人厚道、祖蔭豐隆。熊翠姑姑嫁過來後，先後生下了一兒一女，日子過得頗為紅火。梅表叔是生產隊的隊長，十分能幹，也很負責，他總是要把生產隊的事情忙完後，才回去幹自己家的活兒。梅表叔還有一雙巧手，會編各式竹篾器具，大到裝小豬仔的箢筐以及油簍、貓籠、狗舍，小到養蛐蛐的小篾簍，都十分熟練。

此外，梅表叔還會自己做土煙。那時村民們比較窮，買不起紙菸，許多村民就自己種土煙。土煙植株矮，葉厚、皮實、勁大，與現在做香菸原料的烤煙不同。土煙頗為講究，收割後需要悉心晾曬，爾後需用草繩將土煙捆成粽子樣出售。吸土煙時，需要將土煙去莖，掐成合適的長度，用張紙或大葉片包起來塞進菸斗裡，用打火機在邊上一點，便可享受一番。

梅表叔還會打草紙。草紙的原料是穀草，即水稻莖稈，這種原料在農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製造草紙時，水車帶著木槌飛轉，將稻草搗碎砸爛，流出的漿沉到一個大池子裡，加入特定的凝固劑攪勻，將舀出的漿攤平、晾乾，草紙便製成了。把草紙裁成小長方形，再用一個形如彎月的鏨子在紙的兩面打上印記，就成了祭祖時用的“紙錢”。

梅表叔技藝精湛，編織的竹篾器皿、手做的葉子菸、打好的成捆“紙錢”，總是不愁銷路。改革開放後，梅表叔的生意做得更大了，著實增加了不少收入。可惜，熊翠姑姑卻不幸因病去世了。梅表叔傷心過後，主動承擔起了照顧岳母的重任，總是不畏辛苦、兩家來回奔波。

梅表叔為人和顏悅色、溫文爾雅，除去那雙粗糙的大手，外表上看完全是讀書人的樣子。那時，梅表叔的兒子與我念同一所初中。表哥不愛念書，就喜歡畫畫。孫悟空、如來佛、仕女圖……什麼題材他都感興趣，他幾乎描摹過當時所有流行的連環畫，是當時學校裡有名的“小畫家”。初中畢業後，表哥跟梅表叔說不想念書了，想學畫畫。但當時條件有限，表哥只好跟著鎮裡業餘的繪畫老師草草學了幾年。幸運的是，在學畫期間表哥還學會了照相。梅表叔便順勢給兒子在鎮裡開了一家照相館，兼營列印、影印等業務。表哥通人情世故，又有才氣，很快就和他喜歡的姑娘結婚生子，過上了安居樂業的新生活。

梅表叔長期幫姑婆打理生意、任勞任怨地照顧姑婆的衣食起居，又出力幫我家建新房子，不覬覦、不貪心，為人坦蕩、大氣。姑婆晚年時，因其他親族的挑唆，與我們相處得不甚愉快。表叔不畏壓力，為我們家道實情、闢謠言、說實話，讓我們十分感動。

姑婆去世後，梅表叔上街趕集的次數越來越少，幾乎不再來臨街老屋前擺攤了。父母親說，表叔是個明理人，他覺得姑婆走後，老屋的所有權已經按約定轉移給了我們，也就不好再來我們家門口擺攤。這份處處為人著想的心意，讓年少時的我久久難以忘懷。

後來，我們舉家搬離了老鎮。父母親、梅表叔那一輩人都已漸次老去，或病、或過世了。後輩子弟們也安於各自的人生旅途，聚少離多。轉眼間就過去了二十餘年，故人音訊難覓，恍如隔世。唯獨在老鎮生活時的那些美好而溫暖的記憶，以及梅表叔的音容笑貌，一直縈繞在我心裡。梅表叔的正直品性，鐫刻在我的記憶深處，成為我人生道路上的標杆，永無風蝕退形之虞！（黃明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