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這兩句詩是流傳千古的經典，也是近年許多詩詞愛好者的寵兒。初見這兩句的時候，我倍感驚豔。

這真是很迷人的兩句詩，讓我還未來得及思索其中的含義，就已經深深感受到那份瀟灑快意、和蕭索悲涼融合在一起的命運感。

令人不得不駐足片刻，不得不心生跌宕。

《寄黃幾復》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蘄三折肱。

想得讀書頭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這首《寄黃幾復》是北宋“蘇門四學士”之一的黃庭堅所作，“黃幾復”是他年少之時就感情甚深的好友。寫下這首詩的時候，黃庭堅已是不惑之年，當時他在德州（今屬山東）一帶任職，而黃幾復此時在四會縣（今廣東四會縣）任知縣。

黃庭堅和好友身在一南一北，在那個山水很遠、車馬很慢的時代，一次離別，很可能就再見無期。黃庭堅將思念追憶和身在江湖的那份悵惘，都寫在了這首《寄黃幾復》裡。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開篇寫得很直白：我在這北方海濱，而君在南方海濱，你我如此遙遠，想要託付鴻雁寄去書信，卻被它推脫了。山南水北，江湖這樣路遠。想要將這份無力和思念寄託給鴻雁，可是就連稍一封信，也被雁兒“所拒。

“謝不能”，不是不行，是不能。託雁傳書本是詩詞中多用的典，可是詩人在這裡既要用它，卻又顛覆它。

那是因為大雁南去，傳說它無法越過衡陽而飛，所以即便那翱翔天際的大雁，也無法連線自己與好友之間的遙遙山水。

面對大雁都不能飛越的距離，也只有以回憶來消磨一二。於是黃庭堅說：“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回想當年伴著春風，在桃李下把酒言歡，而今已在江湖漂泊十年之久，每當夜雨襲來的時候，就會在孤燈下回憶良久，思念良久。

春風和煦中與友對飲的美好，在十年前戛然而止。

此後十年，各自在江湖漂流，夜雨孤燈的時候更是悵惘許多。此間惆悵不是詩人刻意為之，而是悽楚的外部環境，引導自己所思所想的結果。

兩句詩，六種意象，沒有夾雜一絲的行為動作或心理活動的描寫，但是六種意象組合在一起，竟有了這樣落差巨大的情境和心情。這樣的句子，流傳千年不衰，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若說對少時好友的情誼，這首詩可謂情真意切。之前的回憶也好、哀嘆也好，都出於寬泛的情誼表達。而在詩的後四句，詩人著眼在對友人的肯定，和他半生處境的關切上，細想之下，令人感動。

詩的後四句，可以放在一起來看，黃庭堅這樣說：“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蘄三折肱。想得讀書頭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三折肱”，古時有一個人如果三次斷臂，他就會成為治療斷臂的好醫生的說法。意思是說，多次經歷某事，就會經驗豐富。在這裡意為好友已經頗有政績，卻沒有得到朝廷重用。

你辛苦操持家業，但家中也只是徒有空牆；你頗有政績，應該早就被朝廷委以重任。想你發奮讀書到頭髮已白，隔著溪水只聽見猿猴的哭鳴，煙瘴瀰漫在山溪那邊的深林中。江湖十年，少時的好友為官清廉，家中幾乎空空，頗有政績的他，總是未得重用，努力讀書了半生，內心有無盡的哀慼。

這是黃庭堅對好友最中肯的肯定，也是真心地為其鳴不平。

在整首詩的最後一句，詩人驀然勾勒出的一幅煙瘴瀰漫、哀猿鳴哭的情景，其實是為了給好友惋惜不平的情緒，營造一種淒涼迷濛的背景。

在這樣的怨景中，詩人結束了全詩。

那年，你我“桃李春風一杯酒”，不枉年少風流。而今憶起，只覺白雲蒼狗，已是物是人非。淚眼滂沱之間，夜雨又來了，孤燈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