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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燕饗詩的研究歷程是什麼樣的?燕饗詩的產生年代是怎樣的?

《詩經》燕饗詩的研究雖已歷經近兩千年,但一些重要問題仍未能很好地解決,如燕饗詩的產生年代、思想主旨、型別歸屬等。這些問題之所以未能徹底解決,大都是由於材料闕如。而隨著出土文獻的不斷豐富,這些問題的解決終於迎來前所未有的新契機,尤其是清華簡《耆夜》蘊含多首逸詩,且恰好屬於燕饗詩的範疇。

古今學者對燕饗詩的產生年代問題屢有爭訟,迄無定論,大致可歸納為“西周初期”“西周中期”與“西周晚期”三種說法。鄭玄認為燕饗詩是文王、武王、周公、成王時期產生的,朱熹則認為產生於周公時期。袁行霈主編的《中國文學史》教材採用了“西周初年說”。馬銀琴提出燕饗詩產生於穆王時期,孫作雲則主張產生於宣王時期。

以上諸說,都是依據今本《詩經》及其他相關傳世文獻,學者有時對《詩經》中相同詩篇作出不同判斷,進而形成了迥異的觀點。實際上,材料的闕如是導致分歧的重要原因之一。而清華簡《耆夜》的刊佈,為解決這些問題提供了新線索。

清華簡《耆夜》屬於“詩”類文獻,共包含五首詩,分別是《樂樂旨酒》《輶乘》《贔贔》《明明上帝》《蟋蟀》。這五首詩是武王戡黎凱旋後,在文太室飲至典禮上,武王、畢公、周公等相互酬唱之作。《樂樂旨酒》《輶乘》《贔贔》都屬於描繪宴飲典禮的詩作,既描寫了宴會上旨酒的甘美,也描繪了賓主間相互酬唱的歡樂場景,屬於典型的燕饗詩。而《明明上帝》與《蟋蟀》雖未直觀敘寫宴會場景,但從主旨來看,其中心思想仍反映了宴會典禮的主題,且都是在宴會飲酒時所作,故也應屬於燕饗詩。

清華簡《耆夜》開篇有類似於《毛詩序》的“序”文,以說明其創作背景,簡文曰:“武王八年,征伐耆,大戡之。還,乃飲至於文太室。”這說明上述五首詩的創作年代是“武王八年”,且均作於“飲至”典禮上。有學者認為,燕饗詩應是直接反映嘉禮中燕禮、饗禮活動的詩歌。實際上,此解釋有望文生義之嫌。凡是禮儀儀式上能反映燕饗主題的詩都應屬於燕饗詩,而這些禮儀儀式不應僅限於燕禮與饗禮,還應包括飲至禮等。因此,飲至禮雖異於燕禮、饗禮,但因其也有宴飲儀式活動,所以飲至禮上產生或直接反映宴飲場景的詩也應是燕饗詩。這在《詩經》中並不罕見,《小雅·六月》《魯頌·泮水》等便是典型例子。

此外,《詩經·小雅》中的《采薇》《出車》《杕杜》也都屬於飲至禮之詩。而這些飲至之詩,古代學者亦已將其歸為燕饗詩。鄭玄《小大雅譜》曰:“《大雅·民勞》《小雅·六月》之後,皆謂之變雅,美惡各以其時,亦顯善懲過,正之次也。”朱熹《詩集傳》又云:“以今考之,正《小雅》,燕饗之樂也。”換言之,《小雅·六月》之前的詩歌屬於正《小雅》,而正《小雅》皆是“燕饗之樂”。具體而言,《小雅》中的《鹿鳴》至《六月》凡十七篇均是燕饗詩,其中《采薇》《出車》《杕杜》與《六月》又皆是飲至禮之詩,故飲至禮之詩都應屬於燕饗詩。

清華簡《耆夜》中所見飲至禮詩歌紀年明確,是西周初年最早的燕饗詩。故《詩經》中燕饗詩的產生年代,最晚應在武王時期,即武王八年,而不會晚至成王、穆王或宣王時期。

以往學者多認為燕饗詩的型別歸屬不會超出《雅》《頌》的範圍。這是因為燕饗詩的主要內容是記載君臣及貴族之間的宴飲活動,更多反映上層社會歡樂、和諧的場景,故不會出現在《國風》之中。然而,從清華簡《耆夜》來看,《國風》中應當也存在燕饗詩。

朱熹曾將“國風”之“風”解釋為“歌謠之詩”,這是較為合理的。所謂“歌謠”,便是指“樂曲”。《魏風·園有桃》言:“心之憂矣,我歌且謠。”毛傳雲:“曲合樂曰歌,徒歌曰謠。”孔疏曰:“謠既徒歌,則歌不徒矣,故曰曲合樂曰歌。歌謠對文如此,散則歌為總名,未必合樂也。”“曲合樂曰歌”,意指“歌”即“樂曲”。這也說明魏“風”就是魏國的“歌”或“謠”。今之學者也認同“風”指“歌謠”“樂曲”或即“聲調”的觀點。譬如,餘冠英認為:“風是各地方的樂調,‘國風’就是各國土樂的意思……‘風’字的意思就是聲調。”(《詩經選·前言》)高亨亦持此論,並指出:“風本是樂曲的通名……由此看來,所謂國風就是各國的樂曲。”要之,“歌謠”就是“樂曲”,故“歌”即“風”,“歌”類詩即屬於“風”類詩。(《詩經今注》)

由此可知,西周初期的“國風”類詩均可稱為“歌”。清華簡《耆夜》中的《蟋蟀》與《樂樂旨酒》《輶乘》《贔贔》四首詩前的“序”文皆言“作歌一終”,而《明明上帝》被稱作“祝誦”。這說明,除《明明上帝》外,其他四首詩都應屬於“國風”類詩歌。李學勤認為,清華簡《蟋蟀》就是今本《唐風·蟋蟀》。可以說,今本《唐風·蟋蟀》是周公在飲至禮上圍繞燕饗主題而作的燕饗詩,而非《毛詩序》所謂的“刺晉僖公”之作,也非一般的唐地民歌。《樂樂旨酒》《輶乘》《贔贔》雖不見於今本《詩經》,但仍可斷定為“國風”類燕饗詩。由此我們不妨大膽推想,今本《詩經·國風》中可能還存在其他燕饗詩,這些燕饗詩應類似於《唐風·蟋蟀》,但由於並未直觀敘寫宴飲場面,加之背景材料闕如,以致後世不能確認其為燕饗詩。

要之,清華簡《耆夜》的公佈,讓我們明白燕饗詩不只存在於《雅》《頌》中,亦分佈在《國風》之中。

學者多認為燕饗詩的思想主旨在於反映上層社會的歡樂融洽、和睦禮讓。趙沛霖認為:“宴飲詩的思想內容相當複雜:既有粉飾太平、肯定享樂的一面,又有好禮從善、嚮往良好風範的一面。”(《詩經研究反思》)然而,由於材料的闕如,趙氏所論仍不夠全面。

清華簡《蟋蟀》的刊佈,改變了以往對燕饗詩思想蘊含的認知。《毛詩序》等文獻認為,《唐風·蟋蟀》的主旨是諷刺晉僖公儉嗇,目的是勸其在禮制範圍內及時行樂。李學勤據新出青銅禮器銘文考證得出,晉僖公絕非儉嗇之人,而是耽於逸樂、愛好田獵的豪奢君主,而周公在詩句中反覆強調“康樂而毋荒”,目的是提醒周王朝在得勝時要保持戒懼。(《初識清華簡》)由此徹底否定了《毛詩序》所謂“儉不中禮”而“及時行樂”的成見。所謂“保持戒懼”,實質上就是憂患意識,即儆毖思想。

具體來說,簡本《蟋蟀》“康樂而毋荒,是惟良士之愳愳”與今本《蟋蟀》“好樂無荒,良士瞿瞿”的旨趣是一致的,均具有儆毖思想。“愳愳”與“瞿瞿”,皆指警惕的樣子。可見,《蟋蟀》詩的主旨確實傳達出一種憂患意識。而“康樂而毋荒”“好樂無荒”則是警戒良士不要縱樂過甚。

有趣的是,上博簡《孔子詩論》亦載:“子曰:‘《七(蟋)率(蟀)》,智(知)難。’”簡文“七率”讀若“蟋蟀”,即指《唐風·蟋蟀》。“智難”,意即知難。綜合清華簡與傳世本《蟋蟀》來看,“知難”應當是指:知過去爭取和樂安寧之艱難、知現在享受和樂安寧之不易、知將來守住和樂安寧之艱難。細玩文意,“知難”實際上最終傳達出的是一種憂患意識。這種憂患意識主要表現為,對將來守住和樂安寧之艱難的深刻憂慮,而這恰與清華簡《蟋蟀》文字內容所表達的思想一致。

清華簡《蟋蟀》所云“役車其行”,展現了武王戡黎之時戰車交轂、烽火連天的場景,由此可知過去為了爭取和樂安寧之艱難;而“今夫君子,不喜不樂”,則描繪了武王戡黎凱旋之後歡樂喜慶的場面,同時也是儆毖君子應知現在所享安樂的來之不易;“毋已大康,則終以祚”,則是感嘆不可過度安樂,要保護並守住這份安樂,而要想將來能守住這份安樂,就必須做到“康樂而毋荒”。即便如此,也仍需知道將來要守住和樂安寧之艱難,這是不得不令人憂慮之事,正所謂“是惟良士之愳愳”。至此,“知難”也最終表達出深刻的憂患意識。

綜上,燕饗詩蘊含著深刻的憂患意識,而憂患意識正是儆毖思想的顯著體現。以往學者並未充分意識到燕饗詩所蘊含的儆毖思想,首要原因是未能明白《蟋蟀》屬於燕饗詩,次要原因是受《毛詩序》等影響而誤解了《蟋蟀》的真正詩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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