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個問題，最直接的回答是：如果她知道會被攆走，她就不會貪嘴了。

當然，賈母並沒有攆走李嬤嬤。寶玉生日，還跑到她家裡去行禮“讓了一回”，“情辭試莽玉”寶玉犯病，襲人也把她請回來看視。李嬤嬤離開的理由，是“告老解事”，是正常退休，和“攆”是兩回事。

但是以李嬤嬤的不知進退，她肯定不會主動提出退休申請，想必也還是賈母暗示甚至強制她離開寶玉的，只是不公開辭退，給她留了面子，也維護賈府一向的“敬老”傳統。

如前所說，李嬤嬤如果能料到強制退休，就不會那樣貪嘴了。不過話又說回來，賈母對李嬤嬤不滿，真的只是因為她貪嘴嗎？

是的，李嬤嬤吃過寶玉的糖蒸酥酪，喝過寶玉的楓露茶，但是豆腐皮包子可不是她吃了，而是拿回去給孫子吃——寶玉的小廝中有個比較大的叫李貴，就是李嬤嬤的兒子。那麼，李嬤嬤的孫子，就是李貴的兒子或者侄子了。

李貴捱了賈政的訓斥，寶玉說“好哥哥，我別委曲，我明兒請你”。肯請奶兄客，難道會吝嗇到捨不得奶母吃點東西？寶玉不過是嫌李嬤嬤不告自取。

但是，不告自取的何止是李嬤嬤一人？迎春的首飾放在架子上，她奶母就敢偷偷拿走去噹噹！即使被發現，她的奶嫂也不急著贖回，反而以此來要挾迎春、逼迎春代為求情！賈府這些奶媽們的風氣惡劣，可見一斑。

岫煙在迎春屋裡住著，受到“他那些媽媽丫頭”們的敲詐。作品中並沒有指明是哪一個人，但肯定不會是個體行為，而是丫頭老媽子們聯合起來、同心協力的集體操作。那麼，迎春的大丫頭司棋，與奶母（沒出現姓名），會是無辜的嗎？

柳嫂子曾抱怨：“我倒別伺候頭層主子，只預備你們二層主子了”。賈母也說過：“大約這些奶子們，一個個仗著奶過哥兒姐兒，原比別人有些體面，他們就生事，比別人更可惡，專管調唆主子護短偏向”。這些話連在一起來看，揭露出賈府大僕人積弊之深。

李嬤嬤在寶玉屋裡隨便吃、隨便拿，早已是習以為常。不是她一個人習以為常，而是賈府上下都習以為常。而這，還僅僅是賈府積弊的一個極小的側面。

賈母“攆”李嬤嬤也好，鳳姐勸李嬤嬤也好，甚至後文的查賭重罰也好，都是對不良風氣的糾正與調整。只可惜，不正之風太過嚴重，糾正手段卻太過溫和、太過偶然。賈府這座大廈，仍舊換自己的節奏，一步一步走向傾倒，誰也挽回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