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的彼岸——八仙庵古玩市場

阿眉

二手貨這種東西，弄得好了，是古董，弄得不好，是破爛。和許多其他城市一樣，西安的二手貨市場沒有一家位於鬧市——鬧市商店門口大牌子上寫的是NEW ARRIVAL或“新裝上市”。數數西安有名有姓的舊貨市場：昆明路、豐慶路、太白路、大白楊、沙井村、胡家廟……這些地名無一指向市中心，而大都在這座城市相對偏遠的位置上。這些二手傢俱電器市場，是實在勤儉持家或住所頻頻變動的人們花最少的錢安置住處的地方。在如今家裡有個民國年間的罐子都恨不得抱去鑑寶的年代，這種市場裡不要說撿漏買到黃花梨茶几此類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傳奇，五十塊錢拿下個檀木箱子，已經足夠向朋友誇耀好久了。自己常去逛一逛的，是位於安仁坊的八仙庵舊貨市場。八仙庵創建於宋朝，現存建築基本是清朝時修建的。因為這座道觀所供奉的主要是傳說中的漢鍾離、張果老、韓湘子、鐵柺李、曹國舅、呂洞賓、藍采和、何仙姑八位神仙，所以稱為八仙庵。八仙庵舊貨市場的前身是小東門內舊貨市場，由於緊挨著八仙庵而得名。西安經營舊貨古董的市場有好幾處，八仙庵舊貨市場是比較專業的錢幣市場，從布幣刀幣到各個朝代的方孔錢，銅板、紙幣、銀圓、銀錠……幾乎中國歷史上所有形式的貨幣在這裡都能看到。此外，像章、老式鐘錶、古舊傢俱、瓷器玉器青銅器乃至字畫等等，這家市場都有商戶經營。

傳說週日早上，這裡還有富於神秘色彩的“鬼市”，天色將明未明之際，夏天是凌晨五點，冬天則推遲到六點半左右，這裡會有農民打扮的人身邊帶著幾樣舊貨，有的自稱祖傳，有的說是蓋房子挖井刨出來的，意圖撿漏的買主也起個大早摩拳擦掌而來。暗淡的光線下連人都看不清，要自備手電鑑別那些從麻袋裡掏出的東西，之後的交易，則是願打願挨願賭服輸。等天色亮到能看清對方的面孔，買主和賣主遂四散而去。商店陸續開門地攤一一擺出，之前種種，像沒有發生過一樣。八仙庵市場不大，我如果去逛，停留得比較久的，是幾個賣舊書的攤檔。有專營民國舊版書的；有專賣舊連環畫的，幾十本“小人書”攤在一塊布上；有經營舊雜誌的——這裡的舊雜誌可不是去年過季的時尚雜誌，而是幾十年前的《人民畫報》或是《大眾電影》，我自己在這種舊書攤上買到過1979年的《外國文藝》，還蓋著某單點陣圖書室的公章。較之其他舊貨市場，八仙庵市場有個好處，因為臨近得名的這座香火鼎盛的古庵，逛市場的時候呼吸中一直可以聞到淡淡的香火氣息，就像普魯斯特筆下瑪德琳蛋糕浸入茶杯的味道打開了記憶之河的閘門，這一點懷舊的氣味，讓徘徊在舊貨古物中的人平白又多了幾分“穿越”的感覺。懷舊的人越來越多，也許從庸常瑣碎不盡如人意的生活中逃進故紙堆實在太容易了。張愛玲說，華僑可以一輩子安全地隔著適當的距離崇拜著神聖的祖國，時光同樣是這樣一個安全的距離。在幾十年前的雜誌上，一切都完美無缺，也許那未必是舊日時光的真相，沒關係，有懷舊情結的人喜歡的，從來不是真相，而是時光彼岸關於真相的幻想，這幻想因為並不指向虛無縹緲的未來，而是對準了有文字和影象記錄的過去，更容易取信於自己——能成功騙到自己其實是多麼開心的事情。從孔夫子懷念周公開始，過去，過去的美好，一直就是用來逃避現在的一劑迷幻藥。

排 版：樂 川

審 核：陳 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