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偉大之處，從來不在於愛情，而在於自然而然世代傳承的，母愛。
外婆一生只有6個女兒，沒有兒子。
我媽是老大，我爸是上門女婿，從小我就在外婆身邊長大。
小時候住了20年的老屋早就拆倒重建，沒有留下一丁點痕跡。
那斑駁的牆面，高高的木門檻，還有踩上去吱呀吱呀響的木樓梯，早就沒有了蹤影。
可我還清晰地記得，那院子裡房簷下襬放的幾個大大的泡菜罈子，每個都圓圓胖胖的，我和哥哥小時候經常在那邊玩捉迷藏。
每年入冬，外婆都要做滿滿幾壇的泡菜，我媽、二姨、三姨……還有我們小孩，都愛吃。
外婆做泡菜的時候，會在院子空地上鋪張塑膠皮，白菜、蘿蔔、辣椒、大蒜子等切滿幾籮篩，那自然的蔬果味讓人眼饞。
每當這時候，外婆就會把切了一半的白蘿蔔遞到我手裡，我接過來咬上一口，汁水飽滿香甜，那味道比現在吃的蘋果還要好。
蘿蔔、黃瓜、紅薯，那就是當年小孩子全部的水果。
每次泡菜做好，我那些出嫁的小姨們就不約而同地回孃家，回去的時候，手裡都拎著一堆瓶瓶罐罐。
一輩子節儉的外婆，只有這個時候才會慷慨，她總把女兒們裝到瓶罐裡的泡菜，按了又按。
那時候我還不懂為孃的心，直到多年以後才明白。
外婆一輩子沒過過什麼好日子。
她沒讀過書，大字不識，18歲經媒人介紹從幾十公里外的小山村嫁到了這個小山村。
她年輕時沒有一張照片，可村裡的老人都說，你外婆是出了名的美人，方圓百里她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可惜，我外公是個大老粗，不懂得惜香憐玉。
在看到外婆一次次懷孕，又一個個地蹦出全是女兒時，他徹底灰了心，沒有了半分柔情。
有次他看到外婆挺著肚子還在山上砍柴，不僅沒去幫忙，還站在路邊對她大吼：“肚子這麼大還上山，不怕摔下來摔死？”
生到第五個女兒時，外公跟別的農村人一樣，想取名叫“招弟”，盼著下一胎能招來個兒子。
可外婆很倔強，她才不要什麼招弟什麼盼男的，我那些小姨的名字直接叫“喜女”“來女”，第六個女兒出生時，她叫“好女”。
在那個年代，外婆全靠這點韌勁拉扯養大了6個女兒，直到最後一個女兒嫁人生子，她才如釋重負。
每年正月，是外婆最開心的時候，因為除了在家招親的大女兒，其它女兒都會隨夫攜子回孃家團聚。
每每這時，總有那麼一兩個女兒會抹著眼淚，被氣回家。
不為別的大事，只因為她們幼稚的打牌遊戲。
那是一種對面玩家配合打升級的牌，每盤下來不管輸贏，都要嘰嘰喳喳地爭一番。
小姨們誰也不讓誰，到最後打牌變成人身攻擊，爭吵一番後，就會有人偷偷在泡菜罈子面前哭鼻子。
我說難怪，這每年的泡菜怎麼都這麼鹹。
可沒關係，不管是誰，這次氣走了，下一次還是繼續攜家帶口來，繼續坐一桌玩牌，又一次重複上次的故事。為此，外婆不得不把撲克牌列為全家禁玩。
都說三個女兒一臺戲，這6姐妹聚一起，每天都是一部電視連續劇。
時光匆匆，我從老家走出，考學、工作、嫁人、生子，轉眼已是數年。
多少次在城市裡形單影隻，我看著夜空滿天的星星，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遙遠的小山村，那老屋裡傳出來的歡聲笑語。
可惜我婚姻不順，丈夫出軌後離婚了，我一個人帶著3歲的兒子在外面租房，邊工作邊帶孩子。
“太辛苦就把娃送回來吧，我可以幫你帶幾年，到上小學。”每次回孃家母親都這麼對我說。
我的性格隨了外婆的倔強，很堅強地說：“不用，我已經送他去幼兒園了，中午在學校吃，就早晚接送一次，好帶。”
其實我因為經常週末帶著孩子上班，已經換了好幾個工作。
可是我不想把麻煩事丟給孃家，外公外婆老了，母親要照顧他們，我不想再讓她為我擔心。
而且母親自己，也老了，今年已經65歲了。
她開始像外婆一樣，坐在院子裡，鋪上塑膠布，一罈一罈地做泡菜。
而且每次回家，她都要嚴嚴實實地給我壓上兩瓶，叫我帶回來。
我跟她說有一瓶就夠了，兒子不吃，就我一個，吃不了那麼多。
她不聽我的，一邊裝一邊按：“中午一個人懶得開伙，你就不用買菜了，現在辛苦點省點錢，給兒子以後讀書娶媳婦。”
我說兒子娶媳婦還早呢，想那麼遠做啥？
她語重心長：“凡事還是提早做準備的好，就像這做泡菜，入冬前做一罈，就不怕冬天地裡沒菜吃了。”
有次臨走前，她把裝著兩瓶泡菜的塑膠袋拿給我，千叮嚀萬囑咐：“這次兩瓶泡菜做得很好，你一定要自己留著吃啊，不要拿給別人吃。”
我心裡笑她，做得再好吃，不就兩瓶泡菜嗎，至於這麼寶貝嗎？
回來後我還是很聽話，把泡菜放進了冰箱。
吃完第一瓶後，開啟第二瓶，我傻眼了。
裡面根本沒有泡菜，而是一沓卷著的紅鈔，我拿出來數了一下，整整20張。
2000塊！夠我幹半個月了，而我母親那麼大年紀在鄉下，靠給人打零工或做點手工活，要攢多久，又要省多少？
那刻我方才明白，她臨別的叮囑跟小氣無關，而是為娘最深沉的良苦用心。
因為她知道我很要強，要是直接給我，我肯定不要，可她又實在看不得我一個人帶著孩子這麼可憐。
離婚後那麼苦我從沒掉過一滴淚，這次我再也忍不住，對著泡菜瓶子狠狠痛哭了一場！
為什麼泡菜這麼鹹？
那可能是因為，做菜的女人和吃菜的女人，都對著它流過了太多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