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近期看到媒體報道，北極甲烷大爆發，NASA的探勘機發布了驚人研究成果，確認北極至少有200萬個甲烷熱點。這意味著整個北極地區的永久凍結帶正在快速融化，到處是由冰水化成的湖泊，甲烷冒著泡從湖水中汩汩湧出。

北極永久凍土並不“永久”，隨著溫室效應、全球變暖，北極地區永久凍土的融化在加速。正在解凍的永久凍土層中，充斥著各類遠古的東西：死亡的植物，死亡的動物，被灰塵和雪覆蓋的苔蘚。這些露出的凍土層中的物質最終會腐爛，產生的氣體也釋放到大氣中。這個過程中必然充滿了各類病菌，那些長期關在凍土層的細菌和病毒也被解凍了。

我彷彿看到一枚解開封印的細菌或病毒，頹敗的身軀全面顫動了。這顫動點點如魚鱗，每一鱗都起伏如沸水在烈火上；空中也一同振顫，彷彿暴風雨中的荒海的波濤。我聽到這枚顫動的細菌或病毒，用非人的奇異的聲音，在唱著一首《解封者之歌》：

我來自冰河時代，被囚禁在這永久凍土中，已歷三萬五千年。冰層破裂，土地軟化，到底是誰為我解除封印，讓我一朝重獲自由？

冰封的世界，沉睡的土地，數萬年來沒有受過驚擾，我，就是你們所陌生的、未知的幽靈，我古老面容，突然被年輕而莽撞的你們所窺見。不過，即使你們在一瞥之中窺見了我的容顏，你們也無法追蹤我，因為北極橫跨數千公里，許多地方人類至今都還無法到達。本來我已封存，極地保持凍結，我就不會去任何地方。是你們的活動融化了囚禁我的冰層，讓我慢慢睜開眼睛，開始咀嚼，開始分解，開始繁殖。我醒來，面對著極北之北的這片灰色的海，整個海洋充斥著天藍色的冰山和駝背鯨偶爾出現的尾巴，還有星星點點爆發在冰原上的野火，那是和我一樣因為冰川融化而被加速釋放出來的上古甲烷。

在你們人類社會的海角天涯，在極光忽暗忽明、輕盈飄蕩的地方，微小而強大的我，遠古撞擊現代的我，正歡歌著從地層之下升騰，蓬勃地奮飛，瀰漫於天地之間。在我的周圍，極光時而像高聳在頭頂上的美麗的圓柱，突然變成一幅拉開的帳幕，然後又迅速捲成螺旋的條帶，我隨著這些千變萬化的美麗光帶滑過夜空。在無邊的曠野上，在凜冽的天宇下，閃閃地旋轉升騰著的是我，被你們解除封印的遠古幽魂。誰說我是了無生命的，以你們靈長類生物百萬年的進化，有什麼資格評判我數十億年的進化。我是一種有目的卻無意識的物質。我如嚴寒空氣中的炫目極光一樣，嬉戲無常、變幻莫測。

一旦開啟的門閥，很難再關閉了。從阿拉斯加到格陵蘭島，從北地群島到哥倫比亞角，你聽到我的笑聲了嗎？在這片曾被堅冰覆蓋的大洋上，我在泅遊，我在橫渡。冬眠的黑熊在醒來，一點一點醒來，從挪威海、格陵蘭海、巴倫支海、喀拉海、拉普捷夫海、東西伯利亞海到楚科奇海和波弗特海，沉醒太久的黑熊在一點點地醒來。如果你從北冰洋上空的航線上掠過，你將從飛機舷窗看到一片冰消雪融的破碎。

茫茫雪原，浩瀚大洋，自16世紀以來，一代又一代的北極探險家們，曾以百折不撓的氣概，以鮮血和生命去探索，我及我的同伴們沉睡於斯的令人生畏的神秘王國。他們或是駕一葉扁舟在浩瀚大洋搏擊風浪，或是乘獸力雪橇在茫茫雪野苦鬥嚴寒，上演了無數幕變幻莫測、險象環生，驚心動魄乃至船毀人亡的悲壯場面——你們，渺小的人類，為何要喚醒我的歸來？我封印的記憶也同時被喚醒了，曾在我那個時代的世界上存在過的野馬、野象，洶湧奔騰於無邊的荒野的景象，恍然就發生在昨日。

數萬年中明亮的月光再沒有照耀過我，我曾以為只能永久封鎖在北極的萬古冰原之下。如今，我已睡醒，與幽綠色的北極光一起在空中舞動，在北極，離天最近的地方。睡醒了我要去看看這個新世界了，我要去往太平洋，我要去往大西洋，海獅，海豹，水獺或其他海洋哺乳動物都可以作我的坐騎，反正融化的海冰正在連線以前被冰隔開的海洋哺乳動物群，我的道路通往地球的四面八方。

北極，極光閃耀的地方，那是來自天堂的光，在夜幕上炫耀著，無限絢爛的光之影像。北極，地球最後的淨土之一，如今卻已是我與我的同伴們馳騁競技的狩獵場。我要重塑這個太過傲慢狂妄的世界，我要讓不可能發生的發生。

夠了，人類，不要再問，未來什麼將在地球舞臺上出現或消失？答案在風中，讓我保持緘默。